省委會議室厚重的紅木門無聲合攏,將走廊最後一絲喧囂隔絕。
橢圓形的會議桌光潔如鏡,倒映著頭頂水晶吊燈冷白的光暈,空氣里彌漫著陳年普洱的醇厚、高級煙草的焦苦,以及一種無形卻足以凝結水汽的、如同高壓電網般嘶嘶作響的絕對威壓。
常委們早已入座,姿態各異,或低頭翻閱文件,或凝神靜思,或目光低垂,如同廟堂里的泥塑神像,沉默地等待著主祭者的降臨。
沉穩而清晰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疾不徐,如同精準的節拍器敲打在每個人的心弦上。
白嶺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穿著熨帖的深灰色中山裝,身形並不高大,卻帶著一種淵𦨴岳峙般的沉穩。
他手里端著一只白瓷茶杯,裊裊熱氣在杯口盤旋。
他沒有看任何人,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最終落在那張象征著秀水省權力巔峰的主位之上。
他極其緩慢地走到主位前,動作從容得如同在自家庭院散步。
他沒有立刻坐下,而是先將那杯茶輕輕放在桌面上,杯底與光潔的紅木接觸,發出一聲極輕微、卻如同驚雷般炸響在死寂空氣中的輕響。
隨即,他才緩緩落座,身體陷進寬大的高背椅里,整個人如同嵌入山體的玄武岩,沉穩得令人心悸。
他端起茶杯,對著杯口輕輕吹了吹,裊裊升起的白霧模糊了他鏡片後的眼神。
然後,他極其緩慢地啜飲了一小口,動作優雅,如同品味瓊漿玉液。
放下茶杯時,他的目光才緩緩抬起,如同兩束穿透迷霧的探照燈,平靜地掃過在座每一位常委的臉。
“今天的議題,”
白嶺的聲音響起,不高,帶著一種被歲月磨礪得沙啞而厚重的質感,如同古鐘余韻。
“討論一下……y市市委書記的人選。”
“人選”兩個字平平淡淡,卻如同兩顆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間在凝固的空氣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聚光燈般瞬間聚焦在白嶺那張平靜無波的臉上。
白嶺的目光極其自然地、如同精準的探針,緩緩掃過全場。
在掠過組織部長安許那張堆著“深謀遠慮”表情的臉時,微微停頓了一瞬;
在掠過洪鳴那張線條冷硬、如同覆蓋著一層薄冰的臉時,幾不可察地加深了眼底的深邃;
在掠過林旭那張寫滿疲憊、眼神空洞的臉時,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了然。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梁友身上。
梁友端坐在那里,手里捧著他那只標志性的保溫杯,杯蓋擰得緊緊的。
他微微垂著眼瞼,仿佛在研究杯身上模糊的倒影,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如同老僧入定般的平靜。
但當白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他極其緩慢地抬起眼皮,迎向白嶺的注視。
鏡片後的眼神,平靜無波,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倒映著白嶺的身影,也倒映著整個會議室里無聲涌動的驚濤駭浪。
“同志們,”
白嶺的聲音再次響起。
“y市的情況……大家都很清楚。”
他語速平緩,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精確的打磨,清晰無比,卻帶著千鈞之力,
“這個位置……需要一個……能鎮得住場子!能壓得住牛鬼蛇神!能把省委的意圖……不折不扣落到實處!更要能……給y市……扎下未來三十年發展根基的……班長!”
“班長”兩個字如同兩把燒紅的鋼 ,狠狠鑿穿了會議室里最後一絲虛偽的平靜。
這分明是白嶺在用最直白的語言宣告——y市需要的不是一個和稀泥的維持會長,而是一個能打硬仗、能啃硬骨頭、能力挽狂瀾的鐵腕統帥。
“我同意白書記的看法,我認為需要一個有魄力的班長。”
梁友的聲音幾乎是緊隨其後響起,沉穩,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他放下保溫杯,杯底與桌面接觸,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如同為他的發言敲響了定音槌。
“之前,陳煒同志提到要‘高速發展’。但我想問,如果所謂的‘高速發展’,是以犧牲公平正義、犧牲長遠利益、為代價的呢?這種‘高速’,我們要不要?”
梁友這番話如同在滾油鍋里潑進了一瓢冰水,瞬間炸開了鍋。
空氣里彌漫開一股濃烈的火藥味。
洪鳴猛地抬起頭,那雙深陷在眼窩里的眼楮驟然爆射出兩道如同淬毒匕首般的寒光。
“梁副書記這話……未免太過偏激!”
洪鳴的聲音響起,嘶啞,低沉。
“‘星月灣’項目帶來的稅收、就業、城市知名度提升,是實實在在的!是老百姓看得見摸得著的!至于其他的問題……”
他頓了頓,嘴角極其艱難地向上牽起一個冰冷的、帶著嘲諷的弧度,
“任何發展過程中,都難免會有陣痛,有問題,可以查!可以改!但不能因噎廢食!更不能……為了某些不切實際的‘理想’,就否定現有的成績!就……破壞來之不易的發展大局!”
“發展大局”幾個字如同沉重的帽子,狠狠扣向梁友,扣向所有試圖打破現狀的力量。
“陣痛?”
梁友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帶著一絲冰冷的譏誚。
“那我倒要問問,這代價……最終肥了誰的腰包?!又……寒了誰的心?!”
“你……!”
洪鳴猛地站起身,動作之大帶倒了身後的椅子,發出 當一聲刺耳的巨響。
他胸膛劇烈起伏,臉色漲得通紅,如同被激怒的公牛。
“好了!”
白嶺的聲音不高,卻如同來自九天之上的審判神雷,帶著煌煌天威和不容置疑的絕對力量,瞬間壓下了會議室里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他緩緩抬起眼皮,目光平靜地掃過洪鳴那張因暴怒而扭曲的臉,又掃過梁友那張帶著冰冷譏誚的臉。
“吵吵嚷嚷,像什麼樣子!”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穿透力。
“討論問題,要擺事實,講道理!”
他端起茶杯,極其緩慢地啜飲了一小口,動作從容依舊,仿佛剛才那場激烈的交鋒從未發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