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秒,君凌波動情緒如同被無形的閘門瞬間截斷,重新歸于一種深不見底的、如同寒潭般的平靜。
    他緩緩垂下眼簾,目光落在自己手背上那幾滴被茶水燙紅的印記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片灼熱。
    文銘的急切如同滾燙的岩漿,幾乎要沖破他精心維持的溫和表象。
    他見君凌沉默不語,那沉默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澆滅了他心頭最後一點僥幸。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種破釜沉舟的決心。
    他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面接觸發出一聲輕微的脆響。
    “君書記,”
    文銘的聲音不再掩飾,帶著一種近乎赤裸的焦灼和疲憊,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
    “我這個人……不喜歡繞圈子。”
    他頓了頓,目光鎖住君凌低垂的眼簾,仿佛要穿透那層平靜的表象,看清他靈魂深處的反應,
    “我就……明說了吧。”
    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孤注一擲,
    “現在……我在政府那邊……已經快……獨木難支了!”
    “獨木難支!”,狠狠捅破了那層名為“常務副市長”的華麗外衣,露出了下面血淋淋的現實。
    文銘端起茶杯,像是要借那點微不足道的溫熱汲取一絲力量,仰頭狠狠灌了一大口。
    滾燙的茶水灼燒著喉嚨,帶來一陣劇烈的刺痛,他卻渾然不覺。
    他放下茶杯,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聲音變得更加急促,也更加沉重︰
    “相關的單位……根本不配合!推諉!拖延!陽奉陰違!我簽發的文件……到了下面……如同廢紙!我協調的項目……處處踫壁!我……”
    他猛地頓住,胸口劇烈起伏,臉上那抹強裝的鎮定徹底碎裂,只剩下一種被巨大壓力碾碎後的蒼白和深入骨髓的無力感。
    “洪家……還有陳煒……”
    他幾乎是咬著牙,從齒縫里擠出這兩個名字,聲音里充滿了壓抑不住的怨憤。
    “他們……給的壓力……太大了!無處不在!無孔不入!”
    君凌依舊沉默。
    他緩緩抬起眼,目光平靜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倒映著文銘那張寫滿焦慮的臉。
    他的手指極其緩慢地在光滑的紅木桌面上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發出極輕微卻如同戰鼓擂動般的“嗒、嗒”聲。
    他在想。
    文銘這個以強勢著稱的常務副市長,這個在y市官場沉浮多年的老狐狸,此刻為何如此失態?
    為何如此不顧一切地向他這個在市委同樣處境艱難、甚至被某些人視為“麻煩制造者”的副書記,袒露如此致命的軟肋?
    是一種更深的試探?
    君凌有點摸不準文銘的真實想法。
    文銘這個人,是省委三巨頭共同點過頭的人。
    梁友曾旁敲側擊地透露過,是白嶺和林旭共同推舉,他梁友不過是順水推舟做了個人情。
    這層背景如同迷霧,讓文銘的身份始終蒙著一層難以看透的紗。
    外面都傳他是林旭的人,是林家的人,文銘自己也從未反駁過,似乎默認了這層標簽。
    但君凌總覺得不對勁。
    林旭如今是什麼狀態?
    一個被失敗磨平了稜角、被恐懼抽干了脊梁、只想著守住林家最後一點殘骸的老人!
    如果文銘真是林旭的人,是林家的核心力量,他應該比誰都清楚林家現在的處境——林家不會出手,也不敢出手!
    他文銘又怎會如此強勢、如此不顧一切地推動產業園?
    這無異于將林家這艘破船主動駛向風暴眼!
    這不符合林旭“苟安”的宗旨,也不符合一個依附于林家的“自己人”該有的明哲保身之道。
    那麼,文銘是誰的人?
    或者他根本就不是誰的人?
    他只是一個被推到台前、試圖在各方勢力夾縫中為自己、為y市搏出一條生路的孤臣?
    一個被白嶺、林旭兩人默契地推出來試探風向、攪動局面、甚至充當炮灰的棋子?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君凌的腦海,帶來一陣冰冷的寒意,卻也讓他眼底深處那抹審視的光芒更加銳利。
    他看著文銘那雙寫滿焦灼與最後一絲希冀的眼楮,看著那張因壓力而微微扭曲的臉。
    文銘此刻的“獨木難支”是真的,他的著急也是真的。
    但這份“真”背後,是否還隱藏著更深的目的?
    他如此急切地撲向自己,袒露軟肋,是真的走投無路尋求幫助?
    還是試圖將他君凌這個君家人徹底拖下水?
    以此換取君家更高層面甚至北城的關注或干預?
    君凌緩緩收回敲擊桌面的手指,動作沉穩。
    他端起茶杯,湊到唇邊,極其緩慢地啜飲了一小口。
    溫熱的茶湯滑過喉嚨,帶來一絲微澀的回甘,也短暫地滋潤了他干澀的喉嚨。
    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楮平靜地注視著文銘。
    幾秒鐘的時間寂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空氣里只剩下文銘那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
    君凌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面接觸發出一聲極輕微卻如同驚雷般炸響在文銘心坎上的“嗒”響。
    他抬起眼,目光平靜深邃如同兩口即將掀起驚濤駭浪的寒潭,聲音不高,平穩,卻帶著一種足以凍結靈魂的穿透力,清晰地一字一頓砸在死寂的空氣里︰
    “文市長……那……需要我……怎麼做?”
    文銘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
    他瞳孔驟然收縮,盯著君凌那雙平靜得令人心悸的眼楮。
    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沖破喉嚨。
    他沒想到君凌會如此直接、如此冷酷、如此不留情面。
    幾秒鐘的窒息,文銘的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猛地挺直腰背,身體前傾,雙手按在膝蓋上,指關節因用力而根根凸起,泛出慘白的顏色。
    “我手里……有東西!能……撕開洪家的防線!但……我一個人……辦不到!我需要……你君書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