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線……”
林旭喃喃重復著這兩個字,嘴角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向上牽起一個苦澀到極致、近乎破碎的弧度。
那弧度里沒有笑意,只有一種洞悉世事的悲憫和一種被時代徹底拋棄的蒼涼。
他緩緩地、極其沉重地搖了搖頭。
“君凌啊……”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嘆息的、語重心長的沙啞,
“你……還是太嫩了……太順利了……”
林旭的目光越過君凌,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牆壁,投向那片被權力與資本交織的、波譎雲詭的官場深處。
他的眼神變得悠遠而蒼涼。
“官場……”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刻骨銘心的疲憊,
“不在于誰對誰錯……不在于誰守住了所謂的……底線!而在于……妥協!在于……共同……進步!”
林旭那句“妥協!共同進步!”
如同六道冰冷的枷鎖,狠狠套在君凌心頭名為“底線”的利劍上,也套在林旭自己早已被現實碾碎的理想上。
那聲音里刻骨銘心的疲憊和蒼涼,像沉重的鉛塊壓在君凌的胸口。
君凌听著,嘴角極其緩慢地牽起一個弧度,混合著無奈、了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他當然知道這些道理。
官場沉浮,利益交織,妥協是常態,平衡是藝術。
這些年來,他見過太多稜角被磨平,太多熱血被冷卻,太多“底線”在“共同進步”的旗幟下被悄然挪移。
他懂,太懂了。
但那又如何?
他胸腔里那團火焰從未熄滅過。
火焰就是他從未忘記的初心。
這初心不是掛在嘴邊的口號,不是寫在報告里的辭藻。
是他明知前路荊棘密布卻依舊悍然拔刀站出來的原因!
林旭渾濁的目光落在君凌嘴角那抹無奈而苦澀的弧度上。
那弧度里沒有憤怒,沒有爭辯,只有一種洞悉一切後的平靜和一種不為所動的決絕。
林旭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自己這番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激起。
這個年輕人根本沒有听進去,或者說他听進去了卻選擇了無視。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一種被時代徹底拋棄的悲涼瞬間淹沒了林旭。
他張了張嘴,想再說些什麼,想用自己半生沉浮的血淚教訓去敲打那顆年輕而固執的心,但最終他什麼也沒說。
他知道,說什麼都是徒勞。眼前這個年輕人,和他當年一樣,不,比他當年更倔、更硬。
他極其緩慢地、如同耗盡最後一絲力氣般轉回頭去,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無邊無際吞噬一切的黑暗。
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囈語的、飄忽不定的沙啞,仿佛不是在說給君凌听,而是在自言自語,或者說給那個早已逝去的自己听︰
“這場局,比你想象的還要復雜。”
他頓了頓,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我老了……”
他重復著這三個字,聲音里充滿了被歲月碾碎後的疲憊和一種近乎認命的蒼涼。
“林家……”
他最後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磐石般的重量,
“還要靠我支撐。”
君凌看著林旭佝僂在陰影里如同凝固化石般的背影,那背影里透出的疲憊,讓他胸腔里翻涌的復雜情緒最終沉澱為一片冰冷的失望。
他知道了。
林旭這次不會幫他,甚至從一開始,他踏入這棟別墅時,林旭就已經洞悉了他的來意。
從最初的步步緊逼,到後來的循循誘導,種種跡象都指向同一個結果。
林旭不想,或者說不敢,再卷入這場風暴。
林家這艘破船,經不起任何風浪了,林旭只想守著最後一點殘骸,苟延殘喘。
君凌緩緩站起身,動作沉穩,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個背影,目光平靜深邃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
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漫過心口,但他臉上沒有任何波瀾。
“林叔,”
他的聲音低沉,仿佛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一般,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這絲沙啞就像是被砂紙打磨過的木頭,雖然不明顯,但卻能讓人感受到其中的粗糙和滄桑。
林旭的身體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那動作就像是沉睡的岩石被微風拂過,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他沒有回頭,聲音從陰影里飄出來,帶著一種近乎囈語的飄忽。那聲音就像是被風吹散的煙霧,雖然輕柔,但卻讓人覺得有些不真實。
“不急……吃了飯再走不遲……”
林旭的話語中听不出太多挽留的誠意,反而更像是一種程式化的客套,一種最後的、徒勞的挽尊。
君凌緩緩地搖了搖頭,他的動作很輕,輕得就像是一片羽毛飄落。
然而,這輕微的動作中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仿佛他已經下定決心,不會再改變主意。
“謝謝林叔好意,”
君凌的聲音逐漸清晰起來,就像是被晨霧驅散的陽光,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猶豫的穿透力。
“但是……y 市……等著我了。”
“y 市等著我了。”
這五個字平平淡淡,沒有絲毫的起伏和波瀾。
然而,正是這五個字,如同五道無聲的驚雷,狠狠地劈開了書房里最後一絲虛偽的溫情脈脈,也斬斷了君凌心中最後一點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的目光仿佛被什麼東西定住了一般,直直地落在林旭身上。
然而,君凌卻沒有再去觀察林旭的反應,甚至連一絲一毫的等待都沒有,就這樣毅然決然地轉過身去。
終于,他走到了那扇厚重的書房門前,他伸出手,握住那冰冷的門把手,然後猛地一拉,門開了。
門外的世界頓時展現在他眼前,溫暖的燈光和飯菜的香氣如同一股洶涌的潮水般撲面而來,將他緊緊地包圍。
然而,君凌的身影卻沒有絲毫的停頓,他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一般。
徑直走進那片虛假的溫暖光暈之中,然後迅速地消失在門廊的盡頭,仿佛他從來沒有在這里出現過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