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市市委大樓頂層,副書記辦公室的窗玻璃上凝結著一層薄薄的水汽,倒映著窗外鉛灰色的、仿佛永遠也化不開的陰霾天空。
君凌站在窗前,背影挺直如松,深灰色夾克的肩線在昏沉的光線下勾勒出冷硬的輪廓。
他沒有看桌上那份關于金鼎拆遷公司調查進展的、字斟句酌卻空洞無物的報告。
王海的名字簽在末尾,筆跡工整,帶著一種近乎刻意的“規範”,卻掩蓋不住字里行間透出的……冰冷的敷衍和徹底的停滯。
沒有放人。
也沒有繼續查。
刀疤強和他那群打手,如同被遺忘在拘留所角落的垃圾,無人問津。
王海用最“規範”的程序,執行了最徹底的……冷處理。
他像一堵冰冷的牆,無聲地橫亙在君凌的意志與金鼎背後的洪家之間,用“按兵不動”築起了一道看似中立、實則投向洪家的……投名狀。
王海的選擇?
他當然明白。
太明白了。
這個在權力夾縫中掙扎求生的公安局長,在洪家的滔天威勢和他君凌的步步緊逼之間,最終選擇了那條看似最“安全”、最“穩妥”的路徑——冷處理!
用不作為來換取暫時的苟安,用拖延來等待風暴的轉向,用沉默來向洪家傳遞一個微妙的信號。
君凌緩緩轉過身。
辦公室內光線昏暗,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楮里,掠過一絲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憫的……了然。
逼迫王海?毫無意義。
這個被恐懼和野心撕裂的局長,早已失去了破釜沉舟的勇氣。
他就像一只被嚇破了膽的兔子,蜷縮在洞穴深處,任何風吹草動都只會讓他抖得更厲害。
逼迫他,除了讓他徹底倒向洪家,或者……在絕望中做出更愚蠢的舉動,不會有任何結果。
不值得。
為這樣一顆棋子。
浪費寶貴的政治資源和……時間。
君凌的目光掃過桌面上那份冰冷的報告,如同掃過一件毫無價值的垃圾。
他沒有憤怒,沒有失望。
他邁開腳步。
動作沉穩。
皮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
發出清晰而堅定的……“嗒、嗒”聲!
省城,市委大樓頂層。
厚重的磨砂玻璃門無聲滑開,隔絕了走廊的喧囂。
梁友的辦公室寬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省城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陽光潑灑進來,落在光潔如鏡的深色大理石地面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斑。
空氣里彌漫著上等普洱的醇厚香氣,混合著紅木家具的沉郁氣息,以及一種……無形的、如同高壓電網般嘶嘶作響的緊張感。
梁友坐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後,沒有看文件,也沒有看窗外。
他指間夾著一支沒有點燃的香煙,在桌面上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發出極輕微的“篤、篤”聲。
那雙如同古井深潭般的眼楮,此刻半眯著,目光穿透裊裊升起的茶煙,落在對面沙發上那個風塵僕僕、卻依舊挺直如松的身影上——君凌。
君凌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夾克,風塵僕僕,臉上帶著長途奔波後的疲憊,但那雙眼楮卻銳利如刀,沉靜如淵,沒有絲毫倦怠。
他端起面前那杯梁友親自斟的普洱,沒有立刻喝,只是讓溫熱的杯壁貼著掌心,驅散一路的寒意。
他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迎視著梁友那帶著審視和玩味的目光。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叩響。
“進。”
梁友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沉穩。
門被推開。
一個穿著筆挺警服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身材高大,面容方正,眼神銳利如鷹隼,行走間帶著一種雷厲風行的軍人氣質。
正是剛剛履新不久的省公安廳廳長——謝偉!
謝偉的目光瞬間掃過辦公室,精準地落在沙發上的君凌身上。
他那張平日里嚴肅得近乎刻板的臉上,極其罕見地、如同冰河解凍般,緩緩向上牽起一個清晰的、帶著溫度的……笑容!
“君凌!”
謝偉的聲音洪亮,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熟稔和親近,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你小子!什麼時候到的省城?也不提前打個招呼!”
他幾步走到君凌面前,伸出寬厚有力的手掌。
君凌站起身,臉上也露出一絲難得的、發自內心的笑意。
他伸出手,與謝偉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那握手的力量很大,帶著一種戰友重逢般的、無需言表的信任與默契!
“謝廳!”
君凌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卻異常清晰。
“剛到,就直奔梁書記這兒來了。”
他微微側身,示意了一下梁友。
謝偉這才轉向梁友,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但眼底那份親近依舊清晰可見。他對著梁友微微頷首,姿態恭敬卻不顯拘謹︰
“梁書記!”
“坐,謝偉同志。”
梁友指了指君凌旁邊的沙發,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正好,君凌同志也在,聊聊。”
謝偉依言坐下,目光再次落在君凌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關切︰
“y市那邊……動靜不小啊!我在省廳都听到風聲了。”
他頓了頓,眼神銳利起來,
“那個金鼎拆遷公司……還有那個刀疤強……干得漂亮!”
他語氣里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贊賞,甚至……一絲解氣的快意!
君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沒有接話。
他臉上那絲笑意淡去,只剩下一種深沉的平靜。
他知道謝偉的贊賞是真誠的,但他更清楚,y市那潭水,遠不是一個金鼎、一個刀疤強就能攪清的。
梁友將兩人的互動盡收眼底。
他慢悠悠地拿起打火機,“啪嗒”一聲點燃了那支一直夾在指間的香煙。
裊裊升起的青白色煙霧模糊了他鏡片後的眼神。
他吸了一口,緩緩吐出,聲音透過煙霧傳來,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玩味︰
“金鼎……刀疤強……不過是些小魚小蝦。”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掃過君凌平靜無波的臉,
“真正的大魚……還在後面沉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