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中心巨大的弧形屏幕將市府廣場的沸騰煉獄投映成一片刺目的猩紅。
幾千張被憤怒和恐懼扭曲的面孔在冷雨中攢動如沸騰的血海,
“還我飯碗!”的嘶吼如同實質的波浪,撞擊著防彈玻璃,嗡鳴直刺人心髓。
君凌的目光從這片狂暴的圖景上緩緩收回,落在旁邊如磐石般矗立的文銘身上。
文銘的身影在巨大的危機陰影下沒有絲毫動搖,他雙手撐在控制台冰冷的金屬邊緣,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繃緊的側臉如同利刃劈開混亂的背景,散發出一種足以凍徹骨髓的銳利氣場。
他緊盯著屏幕上某個反復回放的監控角落——畫面里,一輛掛著星輝化工廠牌的運酸槽車被人群裹挾著。
在幾個看似沖動、實則動作精準的工人“推搡”下,以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姿態,危險地反復撞擊著市政維護所的隔離墩。
“洪家,”
君凌的聲音在震天的喧囂背景中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淬過冰的鋼針,
“來者不善啊。”
文銘鼻腔里極其短促地迸出一個音節,像是猛獸被觸怒前喉間的低哮,帶著刺骨的譏誚︰
“煽動火把,驅趕絕望的獸群撞向懸崖,”
他猛地轉過身,那雙燃著冰焰的眼楮直視君凌,
“這就是姓洪的‘資本之道’?”
他那張冷硬的面孔上罕見地掠過一絲被極致挑釁後激起的、近乎殘忍的亢奮,那是對既定規則被赤裸踐踏的狂怒反擊欲,是被迫走入骯髒棋局、卻要以更雷霆手段破局的凶悍銳氣!
君凌看著他眼中翻騰的戰意,心中懸著的一塊沉鐵轟然落地。
他知道文銘明白了。
在陳煒私下召見那幾個面色凝重、懷揣著惶恐離去的老廠老板時,君凌埋在廠區最深處的線就已經把零碎的風聲送了回來。
他夜不能寐,反復推演的就是眼下這幅圖景。
現在,預言成了現實。但這還不夠!
“火是你點的,”
君凌迎上文銘那燃燒著狂怒戰意的目光,聲音沉靜如淵,
“場子得你自己去踩滅。”
他沒有用“收拾”、“安撫”這些軟弱字眼,用的是“踩滅”——如同踏過燎原野火,需要的是絕對力量和冷酷決心!
“走!”
一聲斷喝,如同驚雷炸響在指揮中心凝固的空氣里!
門“轟”然洞開!
刺骨的寒氣裹挾著遙遠廣場上傳來的瘋狂聲浪,瞬間卷入溫暖的大廳!
文銘的身影如同一柄出鞘的黑刃,毫不猶豫地踏入了連接著頂層專梯的狹長通道!
狂風卷動他風衣的下擺,獵獵作響!
通道里回蕩著他快速、精準、冰冷如機器的命令︰
“警衛組,清出廣場b通道!”
“監控組,鎖定我車周圍三百米內所有可疑人群面部識別!”
“應急組,原地待命!听我指令,不準多放一車一人!”
每一個指令落下,都像冰冷的子彈上膛!
君凌站在通道入口,看著那個裹在黑風衣里的身影在慘白通道燈光的切割下迅疾遠去,被通道盡頭驟然打開的、連接著地面的巨大金屬閘門瞬間吞沒!
“嗡——!”
低沉雄渾的引擎轟鳴聲強行切入廣場憤怒的狂嘯!
一道深黑色的龐大越野如同撕裂烏雲的雷霆,從被強行疏通的b區通道里咆哮著沖出!
人群狂潮被這突如其來的闖入者短暫震懾了一瞬,嘶吼出現一絲裂痕!
“文銘!”
“是文銘的車!”
人群中爆發出更甚之前的、混雜著仇恨與瘋狂的吶喊!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群!
越野車沒有絲毫減速!
以悍然無比的姿態,碾過滿地的泥水和散落標語,悍然沖向廣場中央那片象征權力與秩序的核心高地!
司機顯然技術極其高超,操控著鋼鐵巨獸在驚濤駭浪般涌來的人牆邊緣驚險地漂移、避讓,車輪胎濺起的泥漿如同甩出的鞭子!
幾個試圖撲上來砸車的激進分子被狂暴的氣流狠狠撞開!
車輪碾過最後一個水窪,車身猛然頓住,精準地停在市政大樓前唯一被警察用血肉之軀護住的台階下!
幾千雙血紅的眼楮盯住了那扇緊閉的後排車門!空氣凝固成冰!
一只手猛地從內側推開了厚重的車門!
一條裹著黑色西褲、穿著錚亮皮鞋的長腿沉穩地踏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
文銘的身影從黑色鐵獸的腹中豁然顯露!
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他梳理整齊的頭發,一縷濕發黏在寬闊的額角,水珠順著剛硬的下頜線滾落。
他沒有撐傘,沒有穿雨衣,甚至沒有整理一下被風雨弄皺的肩線!
他就那樣頂著傾盆大雨,如同一根筆直的標槍,刺破灰蒙的雨幕,邁步踏上堅硬冰冷的台階!
一步!
人群的凝固仿佛從頂點開始崩潰!
“文銘!”
“砸了他的車!”
“上啊!”
文銘腳步沒有絲毫停滯!
“文市長小心!”
台階上的警察驚惶失措地要撲過去用身體擋!
“躲開!”
一聲低沉的厲喝如同猛虎長嘯!文銘連看都沒看那飛來的石塊,身體在急速行進的節奏中不可思議地側身!
裹挾著蠻力的碎石幾乎是擦著他揚起的風衣衣角飛過,“砰”地一聲砸在台階旁的鋼化防護欄上!
他連腳步的節奏都沒有絲毫紊亂!
再一步!踏上台階!
更高的距離讓他凜冽的目光得以俯視整個廣場瘋狂的核心!
人群的瘋狂沖擊在警察肉盾的支撐下出現短暫的遲滯,更多的目光被這個在槍林彈雨般的攻擊中沉默疾行、視無數投擲物如無物的身影牢牢攫住!
他終于站定!
立在台階的最頂端,那扇象征最後庇護的市政府玻璃大門前方!
雨水在他腳下迅速匯集成小溪,順階流淌。
他渾身上下早已濕透,風衣沉重地貼在身上,勾勒出緊繃如鐵的肩背線條。
但他站在那里,仿佛一座矗立于驚濤駭浪中心的孤島!
整個沸騰喧囂、如同熔岩奔流的廣場,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了一個聲音。
文銘深吸一口氣。
那不是被迫接招的狼狽喘息,是積蓄力量的深海鯨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