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完全沒想到，狗剩口中的福利院，竟然和自己的一品海鮮烏賊廠相隔不遠。
直線距離，不過一里多路。
騎著摩托車，引擎的轟鳴聲中，片刻即至。
狗剩說他曾在烏賊廠前的小學讀書，但村里沒有中學，城里的學校又不願意接收他們這些沒戶口的孩子，升學之路就此斷絕。
當李克�和趙穎跟隨著狗剩那瘦小的身影，踏入福利院的大門時，饒是心里早有準備，眼前的景象還是讓兩人心頭猛地一沉。
這里，與其說是福利院，不如說是一片被時光遺忘的廢墟。
場地倒是開闊，但那一排排低矮的瓦房，牆皮斑駁脫落，露出里面暗黃的土坯。
屋頂的瓦片殘缺不全，東一片西一洞，可以想見，一場大雨便能讓屋里變成水簾洞。
院子里，一百多個孩子。
大的不過十五六歲，眉宇間已經有了超乎年齡的沉靜。
小的才兩三歲，正邁著蹣跚的步子，追逐一只掉毛的皮球。
福利院的老院長，是一位名叫黃秀蓮的奶奶，已經六十多歲了。
滿頭銀絲，背脊微駝，但一雙眼楮卻溫和而明亮。
她走路帶風，看見狗剩領著兩個陌生人進來，沒有絲毫戒備，反而熱情地迎上來，又是搬凳子，又是倒水。
“黃小光，你是不是又在外面闖禍了？”老院長端著搪瓷缸，笑呵呵地問。
“沒有！黃小光可好了！”李克�替他辯解了一句。
他這才知道，狗剩的大名叫黃小光。
院長姓黃，當初撿到他時，見他一雙眼楮黑亮有神，便說這孩子眼中有光芒，未來可期，于是取名“小光”。
“黃院長，我冒昧問一下，你們這里，有多少孩子沒能上學？”
李克�說著，從懷里掏出那一萬塊錢，輕輕放在了斑駁的木桌上。
“今天來得匆忙，沒帶什麼東西。這點錢，您拿著，給孩子們添幾件新衣，換幾雙合腳的鞋。”
何半仙不敢收的錢，用在這里，或許才是它真正的歸宿。
“這麼多！”
黃秀蓮院長的手，在一瞬間劇烈地哆嗦起來，渾濁的眼楮里瞬間涌滿了水汽。
“我……我代表孩子們謝謝你！太感謝了，真是雪中送炭啊！”
這一萬塊，對這個風雨飄搖的福利院而言，無異于救命稻草。
國家的撥款，要應付一百多張嘴，本就捉襟見肘。
偶爾有出去長大的孩子寄錢回來，或是一些社會捐贈，但在這人人都不算寬裕的年代，終究是杯水車薪。
黃院長年紀大了，精力不濟，許多地方都需要用錢，李克�這筆錢，來得太及時了。
“太感謝了！我得記下來，必須給您開個收據！”
讓李克�意外的是，黃院長顫顫巍巍地從抽屜里取出一個陳舊的捐贈簿，小心翼翼地翻開。
李克�無意中瞥了一眼，目光卻陡然凝固。
上一位捐贈人的名字，赫然是——何半仙！
捐贈日期，恰好是他給了何半仙那九百多塊錢的第二天。
捐贈金額︰五百元整。
再往前翻，那整整一頁的捐贈記錄，竟大半都是“何半仙”這個名字。
三百、二百、五百……金額不大，但次數密集。
李克�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終于明白，那個看似貪財又邋遢的道士，為何總是那麼缺錢了。
黃院長很快寫好了一張收據，鄭重地遞給李克�，他卻擺了擺手，示意不必。
黃院長無法，只得將收據珍重地放回抽屜。
隨後，在院長的陪同下，兩人在福利院里轉了轉。
趙穎本是精神萎靡，可當她看到那些孩子，看到他們哪怕衣衫破舊，臉上卻依然掛著純真的笑容時，她的心，瞬間軟得一塌糊涂。
午飯，就在福利院和孩子們一起吃。
簡單的白米飯，唯一的菜，是一大盆寡淡的豆腐煮白菜。
可孩子們吃得無比香甜，飯粒扒得飛快，臉上洋溢著滿足。
趙穎被這種氣氛感染，也跟著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
下一秒，她愣住了。
沒有反胃，沒有喉嚨里那股熟悉的梗塞感。
她竟然，吃下去了。
她又夾了一筷子豆腐，送進嘴里，細細咀嚼，然後，是半碗米飯。
一股巨大的驚喜，混合著莫名的酸楚，瞬間沖上了她的眼眶。
自從落水後，她幾乎水米不進，人也日漸消瘦，精神恍惚。
可在這里，在這簡陋的環境里，吃著最簡單的飯菜，她卻找回了久違的食欲。
“你看，心情好了，吃什麼都香。”李克�看著妻子眼中的光彩，也由衷地笑了。
他們的身邊，圍坐著一群好奇的小朋友，他們衣服不干淨，小臉也灰撲撲的，但那笑容，卻比陽光還要燦爛。
“這里孩子太多了，回頭我讓人送台洗衣機過來，再買台大彩電。”
“嗯！”趙穎重重地點頭，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你要是太忙，這事我來辦！我總在家躺著也不是事，做點事情，感覺身體都好了許多。這里的飯，我吃著真香！”
李克aho看著這滿院的孩子，看著他們晚上要二、三個擠在一張冰冷的木板床上，心底的某個地方，被深深刺痛了。
這些，都只是沒有父母疼愛的孩子而已。
“你有空就帶小寶過來，陪陪他們，也算是做義工了。但你自己的身體，也要注意。”
他頓了頓，聲音沉穩而堅定。
“我最近手頭是有點緊，但等資金緩過來，我找人，把這福利院，重新修一遍！”
他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曾經的李家村，他家的日子過得比這好不了多少。
只是如今，他有能力了。
焦大宏總追著他問，錢要怎麼花，怎麼投資。
當財富積累到一定程度，錢，就真的只是一串冰冷的數字。
與其讓它在銀行里發霉，或者像焦忠濤那樣揮霍在小三小四身上，不如用它來做點更有意義的事。
至于這算不算功德，算不算造化……
此時此刻，李克�已經不去想那麼多了。
他只知道，這樣做，他心里痛快，他妻子高興，這就夠了。
從福利院回來後，李克�立刻投身到緊張的籌備工作中。
狀元府的超市，必須以最快的速度開起來。
裝修、招聘、宣傳、聯系供貨商……千頭萬緒，必須齊頭並進。
焦大宏介紹的裝修隊很給力，李克�連夜畫出圖紙，要求只有一個︰保質保量，兩班倒，日夜趕工！
可招工的事情，正讓他頭疼時，蘭含香找上門來了。
她穿著一條洗得發白的連衣裙，人更瘦了，皮膚也曬黑了，站在李克�面前，嘴唇囁嚅了半天，才鼓起勇氣開口。
“李老板……我，我听焦老板說，您的超市需要人……”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您……您覺得我……可以嗎？我想去超市那邊。您放心，我一定會盡心盡責，拼了命地干！”
“你在一品海鮮不是干得好好的？”李克�不動聲色地問。
“我不喜歡室外的工作，”她坦然道，“而且，我能看出來，超市這個項目，潛力無限！我斷定，它將來，一定會成為整個順城家喻戶曉的存在！”
李克�看著眼前這個鼓足了全部勇氣的女孩。
他想起了前世，正是這個蘭含香，把超市經營得風生水起。
她確實，是天生吃這行飯的人。
“行。”李克�點頭，“去超市，我給你漲工資。從今天起，你負責超市的全部招工和前期籌備，有不懂的，直接來問我。”
蘭含香整個人都驚呆了。
她以為自己要費盡口舌，甚至要卑微乞求，卻沒想到，李克�竟然如此輕易地就答應了，還委以重任。
巨大的信任，讓她眼眶一熱，眼淚差點就掉了下來。
她猛地彎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謝謝！謝謝老板！謝謝您……原諒我！對不起，老板！”
“你沒有得罪過我，何來原諒？”李克�的語氣平靜無波，“我們之間，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他看著她，眼神變得銳利。
“所以，以後好好干。但凡讓我發現你再有別的小心思，或者動什麼壞主意，我會讓你立刻卷鋪蓋走人。”
“情節嚴重的，我會親手把你送到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