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軍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貼著地面游走的蛇，帶著一絲陰冷的算計。
“咱家不是還有一筆錢嗎？不到兩萬塊，都是從茶山上刮下來的。”
“拿出來，就在順城一中旁邊，買個帶院子的房子。我問過宋小天，一兩萬足夠了。”
他看著父母震驚的表情，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
“錢要是不夠，就去找爺爺要，把他棺材本榨出來。再不行，就把村里這破房子賣了！”
“城里的發展，比這窮鄉僻壤好一萬倍！”
李勇軍和張桂芳被兒子這番狠辣果決的話嚇得倒吸一口涼氣。
賣掉祖宅？榨干老父親？
這還是他們那個引以為傲的大學生兒子嗎？
“可惜了那座茶山……”李勇軍捶著大腿，滿心懊悔，“要是還在我們手里，不出兩年，城里的房子不就輕輕松松到手了？”
他渾然忘了，那茶山的每一分收益，本就與他家無關。
李克軍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
“目光短淺！”
“我看到狀元府已經動工了，一中那塊地，以後就是寸土寸金！現在不下手，以後你們哭都來不及！”
他這麼安排，自然不是為了父母。
而是為了他自己。
父母在城里站穩腳跟，才能成為他源源不斷的提款機，為他在省城鋪路。
茶山沒了，他必須找到新的錢袋子。
“還有，”李克軍的目光轉向母親張桂芳，語氣變得前所未有的嚴厲，“我和余華還沒領證，你們倆，特別是你，給我記住了！”
“把她當祖宗供起來！”
“她說什麼都是對的，她要天上的月亮，你們也得想辦法搭梯子！”
張桂芳滿臉委屈，剛想開口抱怨，就被兒子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克軍，那余華脾氣那麼大，娶回來不是受罪嗎？”
“你懂個屁！”李克軍低吼道，“頭發長見識短！等我靠著她家飛黃騰達了，一個女人而已，有的是辦法解決！你們就等著享福吧！”
他眼里的狠厲，讓張桂芳不寒而栗。
在這個家里，兒子就是天，是神，他說的話，就是聖旨。
交代完一切，李克軍換上一副溫柔體貼的面孔，去找余華。
離開村子的路上，余華一言不發，側臉對著窗外，神情是一片化不開的冰霜。
她不是郁郁寡歡，而是發自內心的惡寒。
李克軍幾次想找話題，都被她沉默地擋了回來。
他心底升起一絲不安，只能強笑著說︰“你要是舍不得這里，下次我再帶你來順城逛逛。”
余華終于回頭，那雙清澈的眼楮第一次直直地刺向他。
“為什麼，不能是這次？”
李克軍心頭一跳，但臉上依舊是那副寵溺的笑容︰“好，好，都依你！我們就在順城待一天，晚上再回去，行了吧？”
他現在，必須穩住她。
……
中午，順城天橋下。
李克�拎著剛打包好的牛肉面，趙穎就愛吃這一口，他特意讓老板多加了雙份牛肉。
剛轉身，就听見有人喊他。
一抬頭，便看到了那張讓他無比熟悉的，強顏歡笑的臉。
李克軍。
以及他身邊，眼神復雜的余華。
喊住他的，竟然是余華。
李克�不動聲色，看著眼前這詭異的組合。
幾句干巴巴的寒暄後，余華得知趙穎已經出院在家休養，立刻就說要去探望。
李克軍的嘴角肉眼可見地抽搐了一下，卻還是擠出笑容。
他不敢得罪李克�，尤其是在余華面前。
而李克�最喜歡看的，就是自己這個堂弟明明恨得牙癢，卻只能憋著、忍著、笑著的窩囊樣。
真是解氣！
“行啊，”李克�笑得格外燦爛，“我爸媽和小寶也都在家。余華你來認認門，我媽可喜歡你了，天天夸你呢！”
李克軍一听，立刻插話，試圖掌握主動權。
“哦，那正好，我剛好也要去找宋小天，他家好像也在一中那邊，听說房子買得特別漂亮……”
“是嗎？”李克�笑嘻嘻地，毫不在意，“宋小天家離我家不遠，順路，近得很。”
他跨上摩托車，準備帶兩人過去。
李克軍心眼小得像針尖，立刻搶著說︰“我坐中間，余華你坐後面抱緊我。”
他想用這種方式，隔開余華和李克�。
然而，余華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個跳梁小丑。
不等李克�說話，她徑直走向摩托車後座。
“克�哥，要不，你摩托車就帶我一個人去吧。”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在李克軍耳邊炸響。
“我想快點看到嫂子和小寶。克軍他……熟悉這邊的路，讓他自己走過來就好。”
李克軍的臉，瞬間由白轉青，再由青轉黑。
余華甚至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已經利落地坐上了摩托車的後座，雖然刻意和李克�保持了一個拳頭的距離，但這動作本身，就是一記最響亮的耳光。
李克�故作沒看到李克軍那副要吃人的表情，聳聳肩，直接擰動了油門。
轟——
摩托車絕塵而去。
李克軍被甩在原地，只來得及吃了一嘴的尾氣！
他死死地盯著那個越來越遠的身影，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暴怒，瞬間沖垮了他的理智。
完了！
余華肯定是對李克�說了什麼！
一定是她！
是她把他們家要結婚的事情告訴了李克�，才讓李克�抓住了自己的七寸，逼著自己放棄了茶山！
這個賤人！
一想到那座價值連城的茶山，李克軍的心就在滴血。
而現在，他賴以翻身的唯一指望，似乎也正在脫離他的掌控。
如果余華的心不在他身上……
那他所做的一切，不都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李克軍的臉因憤怒和恐懼而扭曲，他幾乎是瘋了一樣，拔腿朝著一中的方向狂奔。
他必須跟上！
必須看住余華！
他絕不能讓自己的一切，毀在李克�這個他最瞧不起的堂哥手里！
……
與此同時，余華坐在摩托車後座上，看著李克�寬闊的後背，感受著風從耳邊吹過。
她看到了路邊嶄新的“狀元府”工地，看到了繁華的街道。
最後，摩托車停在了一扇朱紅色的氣派大門前。
“爸！媽！看誰來了！”
李克�洪亮的聲音里充滿了生活的熱氣。
余華跨下車，看著眼前這座干淨寬敞的院子，院中那棵半間屋子大的桂花樹正散發著幽香。
這里的一切，都充滿了生機和暖意。
這比他們在李家村的房子，好了何止百倍？
“叔叔，阿姨，小寶，我來看你們了！”
隨著余華清脆的喊聲，屋里立刻熱鬧起來。
金秀蘭滿臉笑容地迎了出來，拉住余華的手，親熱得像是自家女兒。
“哎呀！是余華啊！真是稀客！快進來坐！”
“你等著，阿姨這就去給你炖雞！”
一句話。
就這麼普普通通的一句話。
讓余華在李克軍家積攢了數日的委屈、壓抑、憤怒和惡心，瞬間決堤。
她的眼淚，毫無征兆地滾落下來。
在李克軍家，她連一根雞毛都沒見過。
而在這里，她只是一個外人，卻得到了一句最真誠、最溫暖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