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比日志︰古巴之鏡》
1511年11月7日 聖瑪利亞號甲板 晴
咸澀海風灌進羊皮紙卷軸，林燁握緊羽毛筆的指節發白。
船首雕刻的聖母像在浪尖碎成銀箔，安娜的裙裾掃過他腳邊時，帶來一縷若有似無的龍涎香——那是她從塞維利亞帶來的最後一瓶香水，此刻正隨著顛簸的船艙，在儲物箱里發出細碎的踫撞聲。
"看！"安娜突然指向右舷，她的西班牙斗篷被風扯成獵獵旌旗。二十三名槳手同時停槳，三百雙眼楮望向那片從海霧中浮凸的翡翠之島。
林燁順著她的指尖望去，只見海岸線像被巨鯨的利齒啃噬過，懸崖上垂落的藤蔓如同美杜莎的蛇發，在陽光下泛著濕漉漉的綠光。
"古巴......"船長迭戈•貝拉斯克斯的鐵錨靴碾碎了甲板上的面包渣，"泰諾人稱它為"庫巴納坎"，意為"中央之地"。"他布滿火藥灼傷的手掌按上林燁的肩膀，"你們學者總愛尋根究底，但願這島的秘密值得國王陛下的投資。"
登陸•黃金與珊瑚的迷宮
木槳切開如翡翠的海水時，林燁聞到了混雜著腐葉與茉莉的氣息。十六名全副武裝的士兵率先涉水，鐵制甲冑在陽光下如同移動的熔爐。
安娜踩著他的腳背跳下舢板，低聲道︰"快看那些眼楮。"
雨林邊緣的陰影里，數十雙琥珀色瞳孔在蕨類植物間閃爍。那是手持黑曜石矛的原住民，羽毛頭飾上的鸚鵡翎羽隨呼吸顫動。為首的戰士走上前，他胸前懸掛的貝殼項鏈叮當作響，每一枚都雕刻著復雜的螺旋紋路。
"瓜伊馬雷•博伊。"戰士按住自己涂成靛藍色的胸膛，又指向林燁腰間的皮質文書袋，"卡斯蒂利亞的使者？
"他的西班牙語帶著奇特的喉音，像石頭滾過陶罐。
安娜遞上鎏金十字架，"我們為和平而來，求見貴國的卡奇克酋長）。"陽光穿過她耳墜上的紅寶石，在戰士臉上投下滴血的光斑。對方盯著十字架突然露出笑容，露出被木薯染成紫色的牙齦，"沙瓦科阿的白巫術師說，今天會有帶火與水的客人。跟我來。"
夜宴•月光下的骨血傳說
金字塔形的酋長居所里，松木火把將影子投在棕櫚葉編織的牆壁上，化作跳動的巨鳥。林燁數著長桌上的陶碗，
每只碗里都盛著不同顏色的食物︰紫色的木薯泥、金黃的炸香蕉、血紅的辣椒炖狗肉。安娜悄悄將一塊烤鬣蜥肉推到桌下，立刻有三只無毛犬沖上來撕咬。
"歡迎來到阿圖埃伊的國度。"王座上的男人起身時，腳踝上的金鈴發出清越聲響。他比林燁想象中年輕，古銅色皮膚在火光下泛著珍珠光澤，耳垂上嵌著的綠寶石足有鴿卵大小。"我是哈土依，最後一位真正的古巴王。"
林燁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處的刺青︰三條交纏的巨蟒吞噬著太陽。這與他在塞維利亞博物館見過的瑪雅石刻如出一轍。"陛下可知，貴國在地理上的意義？
"他展開羊皮地圖，手指劃過伊斯帕尼奧拉島與古巴之間的海峽，"從西班牙出發的艦隊若控制此處，便能扼住加勒比海的咽喉......"
"就像你們扼住伊斯帕尼奧拉的金礦？"哈土依突然打斷，指尖敲了敲林燁腰間的火藥筒，"我的斥候說，你們的船能吐出雷霆。但在古巴，雷霆屬于耶魯巴坦。"
"耶魯巴坦？"安娜的睫毛上沾了片鸚鵡羽毛，在火光中微微顫動。
哈土依拍了拍手，兩名少女捧著陶罐走進來。她們的額頭都繪著藍色十字，那是泰諾人信仰的主神"堯神"的標志。
"這是"阿里維巴"，用古柯葉與龍舌蘭釀造的聖飲。"酋長親自為他們斟酒，琥珀色的液體在陶碗里泛起細小的泡沫，"喝了它，你們會看見古巴的骨血。"
醉眼中的三重世界
液體入口的瞬間，林燁感到舌根泛起金屬的腥甜。安娜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他的皮肉——她的瞳孔正在急速收縮，像貓科動物盯上獵物時的模樣。
"看......天空在流血。"她的聲音帶著異樣的顫音。林燁抬頭，只見茅草屋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綴滿寶石的穹頂。
無數光點從四面八方涌來，在他們掌心聚成跳動的星群。哈土依的聲音仿佛從極遠處傳來，又像是直接在顱內震動︰
"泰諾人相信，世界分為三層。我們腳下的"亞拉塔"是凡人居所，頭頂的"雅拉魯"住著諸神，而地下的"西沃內"是亡靈之國。"林燁看見自己的手變得透明，血管里流動的不是血液，而是發光的金砂，"耶魯巴坦是連接三層世界的巨樹，它的根須吸食亡靈的低語，枝椏托舉著諸神的居所。"
安娜突然指著虛空驚呼，那里浮現出無數模糊的人影。他們穿著羽毛斗篷，在無形的階梯上攀爬，每一步都留下燃燒的腳印。"那是......祭司？"林燁听見自己的聲音在轟鳴，像是隔著深潭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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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沙瓦科阿的巫士們。"哈土依的身影開始變形，化作一棵參天巨樹，樹冠上棲息著無數色彩斑斕的鳥兒，"每當月食降臨，他們就會攀登耶魯巴坦，向堯神祈求寬恕。三百年前，正是堯神指引我們的祖先從尤卡坦半島渡海而來......"
"尤卡坦？"林燁的心髒劇烈跳動，金砂在血管里奔涌如雷，"您是說，古巴的先民來自瑪雅？"
哈土依的笑聲化作漫天飄落的鸚鵡羽毛，每一片羽毛落地時都綻開藍色火焰。"瑪雅？不過是耶魯巴坦飄落的一片枯葉。在你們西班牙人計算的"公元前"時代，古巴的巫士已能與星辰對話。看這個——"
他伸出手掌，掌心浮現出復雜的紋路。林燁定楮細看，那竟是一幅星圖︰獵戶座腰帶三星正對古巴島的位置，而在更遙遠的天際，有一顆紅巨星正在爆發。
"這是......超新星？"安娜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我們稱為"血星"。"哈土依的手掌合攏，星圖化作飛灰，"當它再次亮起時，耶魯巴坦的根須將穿透地殼，西沃內的亡靈會重返亞拉塔。而你們這些跨海而來的人......"他突然逼近林燁，鼻尖幾乎相觸，"會成為巨樹的養料。"
破曉•被埋葬的真相
當林燁在吊床上醒來時，頭痛欲裂如同被石杵擊打。安娜蜷縮在角落，正用銀梳梳理頭發里的草屑，發間還夾著半片燒焦的鸚鵡羽毛。"昨晚的酒......"她的聲音沙啞，"是致幻劑，對嗎？"
艙外傳來士兵的喧鬧聲，夾雜著鐵器踫撞的鈍響。林燁摸到腰間的文書袋，發現里面多了樣東西︰一枚雕刻著三重螺旋的貝殼，邊緣還沾著新鮮的棕櫚樹汁。
"哈土依今早派人送來的。"安娜舉起貝殼，陽光穿過螺旋紋路，在她掌心投下復雜的光影，"他說，這是耶魯巴坦的鑰匙。"
兩人對視良久，甲板上傳來貝拉斯克斯的怒吼︰"把那些神像全拆了！黃金都給我熔了！"林燁沖到艙外，
只見二十名士兵正在砍伐廣場中央的巨大木棉樹，樹干上布滿深淺不一的刻痕，有些符號與他在瑪雅手抄本上見過的文字驚人相似。
"停下！"他抓住斧柄，卻被士兵一把推開。木棉樹發出哀鳴般的斷裂聲，樹冠傾倒的瞬間，林燁看見樹干內部中空，藏著無數陶瓶與骨器。
其中一個陶瓶滾到他腳邊，瓶身上繪著持蛇杖的羽蛇神——那是瑪雅與阿茲特克共有的神只。
"看這個。"安娜撿起一塊雕刻著星空的石板，邊緣用某種紅色礦物涂成鋸齒狀，"這是......二十八宿圖？
"她的手指停在金牛座位置，那里有顆用綠松石瓖嵌的星星，顯然比其他星辰大出許多。
林燁突然想起昨晚的幻夢，想起哈土依掌心的超新星。他轉身望向雨林深處，那里傳來若有若無的鼓聲，像是某種遠古生物的心跳。當木棉樹轟然倒地時，
他听見地下深處傳來細碎的開裂聲，仿佛某個被封印的龐然大物正在舒展身軀。
安娜的手輕輕覆上他的手背，她的指尖還殘留著龍涎香與"阿里維巴"的混合氣息。遠處，貝拉斯克斯正在用劍尖挑起泰諾人的圖騰旗幟，
火焰騰起的瞬間，林燁看見煙霧中浮現出三重螺旋的虛影——那是耶魯巴坦的根系，正在他們腳下的黑暗里，悄悄編織著未來的經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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