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的露水沾濕了遮陽棚的帆布，李凡蹲在三輪車旁啃冷掉的醬香餅，油辣子在舌尖炸開的瞬間，他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小凡，咱老李家的人，骨頭縫里都該沾著煙火氣。"
那是三個月前的事了。
那天他攥著農藥瓶晃進人民公園，槐樹影子里突然飄來糖炒栗子的焦香——分明是父親最愛買的那家老攤。等他醒過神來，人已經站在夜市南口的老槐樹下，斑駁樹影里晃著父親的舊草帽，帽檐下露出半張泛黃的照片，正是二十年前父親推著冰棍車的模樣。
"爸......"他喉嚨發緊，夜市的喧囂突然涌來。烤魷魚的鐵板滋啦作響，旋轉木馬的彩燈掃過他的臉，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攥著氣球跑過，氣球上歪歪扭著"李記炒貨"的字樣——和父親當年的推車一模一樣。
現在他的三輪車改名叫"老李頭炒貨"，鐵板上滋滋響著剛出鍋的糖炒栗子。五月末的夜風裹著烤生蠔的蒜香，斜對角的套圈攤突然傳來爭執。穿黃色連衣裙的年輕媽媽攥著女兒的手，眼眶通紅︰"媽媽不是不想給你買，那個兔子玩偶要三十塊......"
"阿姨，我幫你套！"李凡抄起竹圈就走。三個月來，他早把套圈攤主的套路摸透——竹圈落地的角度，獎品擺放的間距，甚至夜風掠過塑料長頸鹿的弧度。三個竹圈拋出，毛絨兔子穩穩落進小女孩懷里時，年輕媽媽塞給他兩顆水果糖，糖紙上的金絲在路燈下一閃，像極了母親當年給他包壓歲錢的紅紙。
"小凡哥，你這栗子炒得比我爸當年還香。"收攤時，隔壁炸串店的小林晃著啤酒罐過來。少年袖口沾著孜然粉，讓李凡想起自己二十歲那年，也是這樣在夜市橫沖直撞，直到把父母的血汗錢賭成泡影。
"叔走的那晚，攥著這罐栗子。"小林突然壓低聲音，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罐，"他說等你回來，要教你炒糖色。"罐底沉著幾粒發黑的栗子，殼上還留著指甲掐過的痕跡——是父親臨終前攥得太緊，把殼都捏裂了。
李凡的手抖得厲害。三個月前那個被父親"拽"回人間的夜晚，他在槐樹洞里發現了這個罐子，罐底壓著張泛黃的紙條︰"夜市南口第三棵槐樹，樹根下有你媽藏的腌菜壇子。"後來他挖開泥土，壇子里沒腌菜，只有整整齊齊的三萬塊現金，和一張病歷單——父親的胃癌診斷書，日期是三年前。
"老林頭！你家小凡又發呆呢！"賣冰粉的王嬸突然喊他，手里的銅勺敲著玻璃碗叮當響，"那邊穿白襯衫的小伙子，盯著你攤子看半天了！"
穿白襯衫的男人站在光暈邊緣，手里提著個牛皮紙袋。李凡認得他，是上周來買栗子的程序員，說女朋友愛吃焦糖味的。此刻男人的領口沾著薯片碎屑，眼楮亮得像夜市的星星︰"老板，你這栗子能教我炒嗎？我女朋友說......"他突然哽咽，"她說吃了你的栗子，想起她去世的爺爺。"
夜市的喧囂突然靜了。李凡想起父親臨終前，固執地要把最後一口栗子塞進他嘴里，說︰"甜，真甜。"那時候他不知道，父親早把止痛藥碾成粉拌進糖炒栗子，就為了讓他嘗口甜的。
"明晚七點，帶鍋來。"李凡把最後一把栗子倒進紙袋，"先教你選栗子——要挑臍眼小的，像姑娘的酒窩。"男人猛點頭，紙袋里的栗子嘩啦作響，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
凌晨四點，收攤的三輪車碾過青石板。李凡摸出兜里的玻璃罐，借著路燈看父親的字跡︰"小凡，夜市的煙火氣是活的，你看那烤紅薯的焦皮，炸年糕的脆響，都是人心里的光。"風吹過空蕩的攤位，遠處傳來清潔工沙沙的掃地聲，他忽然笑了——原來父親早把星光，藏在了每一粒糖炒栗子里。
轉角的包子鋪亮起第一盞燈，蒸籠掀開的瞬間，白霧裹著肉香撲面而來。李凡把玻璃罐揣回懷里，听見自己胸腔里有東西在發燙。這是他重生的第九十七天，也是父親在天上看著他的，第九十七個滾燙的黎明。
全文201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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