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軌上的五年︰三千到存款五十萬

第467章 大象的高速公路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汪途 本章︰第467章 大象的高速公路

    非洲的旱季,空氣如同凝固的琥珀,灼熱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沙塵的粗糲感。陳工站在剛平整好的路基旁,望著這片廣袤無垠、被陽光烤得發白的草原。遠處,幾棵孤零零的金合歡樹投下可憐的稀疏陰影。他抹了一把額頭上滾燙的汗水,指尖沾滿了黃塵。腳下這條鐵路的基線,像一條巨大的傷疤,正由他和他的團隊,用汗水與鋼鐵,一寸寸刻進這片古老的大地。

    “陳工,熱力圖數據傳過來了!”助手小雅的聲音穿透了推土機的轟鳴,她舉著平板電腦快步跑來,屏幕上的圖像劇烈晃動。

    陳工接過平板,屏幕上是他們部署在規劃路線上的紅外相機網絡傳回的數據疊加圖。一條異常清晰、熾熱的紅色“河流”,從遙遠的山脈方向奔涌而來,橫亙在鐵路規劃圖上,目標明確地指向北方一處尚未干涸的巨大水塘。那是由無數橙色、黃色的小點匯聚成的生命洪流——大象。不是一群,而是整個區域象群遵循古老本能,年復一年踐踏出來的遷徙走廊。它如此醒目,如此磅礡,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原始力量,粗暴地攔腰截斷了他們精心設計的鋼鐵動脈。

    “千年古道…”陳工喃喃道,指尖劃過屏幕上那道刺眼的紅痕。這已不是簡單的“動物通道”能解決的問題。這古道如同大地血脈,承載著象群生存的密碼。強行跨越,將是永無休止的沖突。

    “肯尼亞sgr標準軌鐵路)的動物通道方案,”小雅調出另一份文檔,“高架橋結合地下通道,地表植被恢復率100。我們移植過來的技術和草籽,理論上完全可行。”

    陳工的目光落在技術參數上︰“通道淨高8.5米非洲象最大肩高4.2米)”。數字冰冷而精確,仿佛已將一切不可控因素框定在安全的公式里。但屏幕上的那道紅色洪流,卻讓他心頭沉甸甸的。數字是死的,那些巨獸,以及它們血液里奔涌的古老記憶和不可預測的野性,是活的。

    “按方案準備,”他最終開口,聲音干澀,“聲光誘導系統,立刻部署在古道兩側。通道建設點,同步推進。”

    “明白!”

    于是,草原上多了一道奇異的風景。高聳的鋼鐵骨架開始拔地而起,巨大的涵洞在路基下延伸成形。而在古道兩側的關鍵節點,豎立起一根根頂部裝著旋轉燈頭和擴音喇叭的金屬桿。這就是聲光誘導系統,人類為“引導”大象而設下的溫柔陷阱。

    工程推進得很快。高架橋的橋墩在烈日下凝固成水泥的森林,下方預留的巨大空間將成為象群的空中走廊;地下通道深邃的入口也已成型,像大地張開的巨口。通道兩側和頂部,來自肯尼亞的草籽被小心翼翼地播撒下去,覆蓋上保濕的無紡布,只等雨季喚醒這片人造的“自然”。

    陳工站在已具雛形的動物通道入口處,腳下是剛剛覆蓋上新鮮土壤、準備恢復植被的區域,濕潤的泥土氣息混合著新草籽的淡淡青澀。通道內部空間開闊,高達8.5米的淨空在冬季刺目的陽光下顯得有些幽深。理論上,這足夠幾頭大象並肩而行。通道上方,巨大的高架橋體遮蔽了部分天空,投下清涼的陰影。

    “誘導系統,啟動測試!”陳工對著對講機下令。

    瞬間,草原的寧靜被撕裂了。安裝在通道入口兩側及內部關鍵節點的聲光桿驟然甦醒。刺耳的、模仿猛獸警告的合成咆哮聲浪猛地炸開,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著空氣。同時,數道強烈得足以穿透正午陽光的紅色光柱瘋狂地旋轉、閃爍,在通道入口的陰影里切割出令人心悸的、明滅不定的血色圖案。光斑在粗糙的混凝土壁和濕潤的泥土上瘋狂跳動,如同地獄的篝火。

    “嗚嗷——!”

    一聲穿透雲霄、飽含驚怒與警告的象鳴,如同滾雷般從通道外不遠處的稀疏灌木叢後炸響。大地微微震顫。陳工猛地扭頭。

    灌木被巨大的力量分開。一個龐大得令人窒息的灰褐色身影轟然出現。那是象群的首領,一頭肩峰如山、長牙如古老戰矛的雄象。它停在通道入口幾十米外,龐大的身軀像一尊憤怒的遠古神只。它那雙深陷在褶皺皮膚里的小眼楮,此刻燃燒著純粹的、被侵犯領地的狂怒,死死地釘在那些瘋狂閃爍的紅色光柱和發出刺耳噪音的裝置上。它揚起長鼻,再次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粗壯的前腿暴躁地刨著地面,卷起滾滾煙塵。那聲音里充滿了對眼前這“光與聲的褻瀆”最直接的仇恨和宣戰。

    “關閉!快關閉系統!”陳工對著對講機大吼,心猛地沉了下去。

    但就在指令下達、刺耳的噪音和炫目的紅光驟然消失的瞬間,混亂已然爆發。首領的怒吼成了總攻的號角。整個象群被這突如其來的侵犯徹底激怒了。成年象們發出此起彼伏的憤怒吼叫,巨大的身軀不安地躁動、沖撞。空氣中彌漫開濃烈的恐懼和腎上腺素的氣息。

    象群核心,一頭體型明顯小很多的幼象,被周圍成年象驚恐的推擠和首領那充滿壓迫感的怒吼徹底嚇懵了。它發出一聲細弱無助、帶著哭腔的哀鳴,像一只受驚的兔子,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它沒有跟隨象群試圖遠離通道的方向,反而在極度的恐慌中,調轉小小的身體,跌跌撞撞地朝著那個剛剛停止發出恐怖聲光的、幽深黑暗的通道入口沖了過去!

    “小象!它跑進去了!”小雅失聲尖叫,手指顫抖地指向通道深處那個迅速被黑暗吞沒的小小身影。

    “該死!”陳工咒罵一聲,血液瞬間沖上頭頂。沒有絲毫猶豫,他拔腿就追,身影沒入通道巨大的陰影之中。小雅和另外兩名反應過來的工人也緊隨其後。

    通道內一片昏暗,只有入口處投進來的光線勉強勾勒出粗糙的混凝土輪廓和腳下新鋪的泥土。空氣潮濕陰涼,彌漫著濃重的水泥和泥土氣味。遠處,小象驚恐奔跑的啪嗒聲和嗚咽聲在巨大的空間里空洞地回響,像絕望的鼓點敲在陳工心上。

    “這邊!小心點!”陳工壓低聲音,打開強光手電。光束刺破黑暗,掃過冰冷的橋墩和涵洞內壁,最終定格在前方。那頭幼象縮在一個巨大的橋墩後面,身體因恐懼而劇烈顫抖,長長的鼻子不安地卷曲甩動,發出細微的、斷斷續續的嗚咽。

    “好孩子,別怕…”陳工放慢腳步,盡量讓聲音顯得柔和,像在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他小心翼翼地從工具包里摸出一個小型手持聲光誘導器——這是為了應對緊急情況準備的簡易裝置。他按下開關,一束柔和的、穩定的藍光射出,同時發出一種模仿母象安撫幼崽的低沉、溫和的嗡鳴聲。這是技術手冊上標注的“安撫模式”。

    柔和藍光在通道的幽暗中亮起,像一小片沉靜的湖水。低沉的嗡鳴聲擴散開來,帶著一種刻意的、人造的撫慰意味。陳工屏住呼吸,期待著小象能像手冊描述的那樣安靜下來。

    然而,那頭縮在巨大橋墩陰影里的小象,反應卻截然相反。

    藍光照亮它身體的一剎那,它猛地一哆嗦,小小的眼楮驟然瞪圓,瞳孔在光線下急劇收縮,里面翻涌的不是平靜,而是被再次觸發的、更深層的驚恐!那溫和的嗡鳴聲傳入它巨大的耳朵,非但沒有安撫作用,反而像是某種未知威脅的宣告。它發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驚叫,如同被無形的針刺中,巨大的恐懼瞬間壓倒了它小小的身體。它不再只是嗚咽顫抖,而是徹底失控!

    幼象猛地揚起鼻子,發出一聲刺破通道寧靜的尖利嘶鳴,充滿了純粹的、被逼入絕境的恐慌。它那尚顯稚嫩但已蘊含驚人力量的後腿瘋狂地蹬踏地面,泥土和碎石飛濺。它不再試圖躲藏,而是像一輛失控的小型坦克,朝著通道更深、更黑暗的地方,跌跌撞撞地全力沖撞過去!目標,赫然是安裝在通道內壁高處、用于監控和誘導的一個主聲光節點!

    “停下!別過去!”陳工的心跳幾乎停止,嘶吼著撲上前,但距離太遠,根本來不及。

    幼象小小的身體裹挾著恐懼賦予的力量,狠狠撞在支撐聲光裝置的鐵質支架上。金屬支架發出一聲刺耳的呻吟,劇烈地搖晃起來。幾乎就在同時,那幼象似乎被某種更強烈的恐懼或憤怒驅使,它猛地揚起前蹄,笨拙卻凶狠地朝著那個仍在發出微弱嗡鳴的裝置本體踩踏下去!

    “ 嚓! 當!”

    塑料外殼碎裂的脆響和金屬扭曲變形的刺耳噪音在通道內炸開!被踩踏變形的裝置外殼迸裂,幾根電線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扯斷,裸露的銅絲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危險的光。破裂的擴音器發出一陣電流短路的、刺耳扭曲的“滋啦——噗”聲,如同垂死的哀鳴,隨即徹底沉寂。那束柔和的藍光也閃爍了幾下,不甘心地熄滅了。

    碎片和灰塵簌簌落下。

    通道里一片死寂。只剩下幼象粗重驚恐的喘息聲,以及陳工等人驟然停住的腳步聲和倒吸冷氣的聲音。

    然而,這死寂只維持了一瞬。

    “嗚——嗚——嗚——”

    一陣低沉、持續、穿透力極強的警報聲毫無征兆地響起,打破了通道內的死寂。這聲音並非來自被毀壞的裝置,而是從通道入口方向的控制站傳來,在巨大的混凝土空間里反復回蕩,帶著一種冰冷的、機械的緊迫感。

    “怎麼回事?”小雅的聲音帶著驚慌。

    陳工猛地看向自己腰間掛著的工程對講機。原本顯示著穩定信號的綠色指示燈,此刻正瘋狂地閃爍著刺眼的紅光!屏幕上的信號強度條急劇跳動、衰減,最終徹底歸零,只剩下一個紅色的“x”符號和一個不斷旋轉的沙漏圖案。

    “信號中斷!鐵路調度中心的無線信號…被切斷了!”陳工的聲音干澀沙啞,難以置信地盯著對講機屏幕上的紅色警告。他猛地抬頭,目光死死鎖住那頭剛剛制造了混亂、此刻仍在驚惶喘息的小象,又緩緩移向它腳下那堆還在冒著細微電火花的裝置殘骸。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他的脊椎猛地竄了上來。一個荒誕卻又無法忽視的念頭,如同通道深處最幽暗的陰影,瞬間攫住了他︰這幼象瘋狂的踩踏…難道不僅僅是驚恐之下的破壞?那扯斷的電線…那暴露的元件…難道真的干擾到了精密的無線信號?是巧合?還是這些巨獸對侵入它們世界的“異物”,擁有某種人類尚未理解的、本能的破壞力?亦或是…它們能感知並利用人類科技的某些脆弱節點?

    “陳工!調度中心緊急呼叫!我們這邊也完全失聯了!備用信道也受到強烈干擾!”入口處,另一名工人舉著對講機,聲音因焦急而嘶啞地喊了進來。那警報聲還在持續,如同喪鐘。

    通道內,幼象似乎被這新的警報聲再次驚嚇,焦躁地挪動著腳步,發出不安的低鳴。而在通道之外,象群首領那充滿警告和憤怒的咆哮,穿透混凝土的阻隔,隱隱傳來,如同來自遠古的戰鼓。

    技術參數在腦中冰冷陳列︰8.5米的淨空,100的植被恢復率…精確、完美、不容置疑。然而此刻,腳下是被踩碎的誘導器殘骸,腰間是對講機刺眼的紅色斷聯警告,通道外是象群首領震天的怒吼。這冰冷的數字堡壘,竟被一頭驚恐幼象的蹄子踏出了裂痕。陳工凝視著幽暗通道深處小象驚惶的眼楮,那瞳孔深處仿佛跳動著人類科技無法解析的古老幽光——不是破壞,是宣告。

    刺耳的警報聲最終在技術人員的緊急搶修下停歇了,但控制站帳篷里的氣氛卻比之前更加凝重,如同灌滿了鉛。空氣里彌漫著電子元件燒灼後的焦糊味,混合著未散盡的汗味和緊張的沉默。巨大的屏幕上,代表鐵路無線調度信號覆蓋的綠色區域,以動物通道為中心,出現了一個觸目驚心的、不規則的紅色空洞。備用信道微弱斷續的信號線,像垂死的病人心電圖般無力地起伏。

    陳工站在屏幕前,指間夾著的煙已經燒到了過濾嘴,長長的煙灰顫巍巍地懸著,他卻渾然不覺。他的目光越過屏幕上的紅色空洞,落在旁邊另一塊監控屏上。紅外熱像儀傳回的圖像里,龐大的象群在通道外幾百米處焦躁地徘徊、聚集。那頭肩峰高聳的首領,像一個移動的、熾熱的小山丘,它龐大的身影固執地停留在那片區域,時不時揚起長鼻,朝著通道的方向發出無聲的在監控圖像上)但仿佛能穿透屏幕的怒吼。它在等待,在施壓。而那頭誤入通道又被引導出來的幼象,此刻緊緊依偎在母親龐大的身軀旁,小小的熱成像輪廓仍在微微顫抖。

    “所有數據都在這了,陳工。”小雅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熬夜後的沙啞。她把一份厚厚的分析報告遞給陳工,“通道內部損壞的誘導器,初步判斷是物理損毀導致內部電路短路,產生了強烈的、頻譜異常寬泛的電磁脈沖。這種脈沖…恰好覆蓋了我們主用和備用通信頻段的幾個關鍵諧波點。”

    她頓了頓,指著報告上幾張復雜的頻譜分析圖︰“看這里,還有這里…脈沖峰值出現的時機和強度,與信號中斷的起始點完全吻合。干擾源…高度指向那個被踩壞的裝置。”她的指尖在圖表上劃過,最終停在結論那一欄,幾個字被加粗了︰“高概率直接因果關系”。

    陳工的目光掃過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波形圖和數據,最終停留在結論上。他深吸一口氣,那口帶著焦糊味的空氣灼燒著他的肺葉。巧合?一次由極度恐慌引發的、恰好落在通信命門上的意外?這個解釋似乎合理,技術報告也支持。但當他閉上眼楮,那頭幼象在藍光下驟然瞪圓的驚恐眼楮,以及它揚起前蹄時那種孤注一擲般的凶狠,就清晰地浮現出來。那不是純粹的混亂,那更像一種被逼到絕境後、對“威脅源”的本能反擊——盡管這反擊對人類而言充滿了不可預測的破壞性。

    “我們…還能加強屏蔽嗎?或者改頻?”旁邊一位通信工程師試探著問,聲音里沒什麼底氣。

    “代價太大,時間也來不及。”陳工掐滅了煙頭,聲音低沉而疲憊,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沙啞,“而且,你能保證下一次,再下一次,不會有別的‘意外’?你能保證那頭老家伙,”他指了指屏幕上那個代表首領的巨大熱源,“會容忍我們的‘引導’系統永遠立在那里?”他環視著帳篷里一張張年輕而焦慮的臉,“我們面對的不是一段代碼,也不是一群可以精確建模的機器。它們有記憶,有憤怒,有我們無法預測的本能反應。那頭小象今天踩碎的是誘導器,明天,也許整個象群會決定去‘測試’一下高架橋墩的強度。”

    他走到巨大的項目規劃圖前,手指沿著那條代表鐵路基線的粗壯紅線,緩緩移動,最終停在那個被醒目標注為“動物通道”的節點上。紅色的基線在此處被象征性地“抬升”為高架,或者“下沉”為涵洞。他用指尖重重地點著那個節點,然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手指猛地向旁邊一劃,越過了原本的基線。

    “改線。”陳工的聲音不高,卻像一塊巨石投入死水,在帳篷里激起一片壓抑的驚呼和倒吸冷氣的聲音。

    “改…改線?”項目經理的聲音都變了調,“陳工,這…這涉及多少預算?多少工期?勘探、設計、征地…全部要推倒重來!這…這不可能!”

    “預算?工期?”陳工猛地轉過身,目光銳利如刀,掃過項目經理因激動而漲紅的臉,也掃過周圍每一張寫滿震驚和不解的面孔。他指向監控屏幕上那個固執的、巨大的首領熱源輪廓,指向那個代表信號空洞的刺眼紅色區域,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質問︰“那它們呢?預算里有沒有給它們留出生路?!工期表上有沒有寫著‘等待大象批準’?!”

    他的手指最終重重落在規劃圖上那道代表千年遷徙古道的虛擬紅線︰“看看這個!這不是我們畫上去的!是它們,用蹄子,用生命,用幾千年的時間刻在這片土地上的!我們以為挖個洞,架座橋,種點草,再弄點燈光音響哄著它們過去,就萬事大吉了?就‘和諧共處’了?我們太傲慢了!”

    帳篷里死一般寂靜。只有設備風扇的嗡鳴和屏幕電流的微小聲響。項目經理張了張嘴,想反駁什麼,卻在陳工燃燒的目光和那屏幕上無聲對峙的巨大熱源面前,頹然地垂下了肩膀。

    “技術參數,”陳工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沉重的疲憊和解脫,“淨高8.5米,植被恢復率100…寫得再漂亮,也填不平我們和它們之間的那條溝。”他拿起一支紅筆,在原本筆直的鐵路基線上,畫出了一道沉重而清晰的、巨大的弧形彎折。紅色的線條繞過那個代表動物通道的節點,遠遠地避開了屏幕上那道熾熱的象群遷徙“河流”。

    “就在這里,繞過去。”紅筆的筆尖在規劃圖上敲了敲,留下一個醒目的紅點。“為它們…讓路。”

    最後一絲熾烈的陽光被地平線吞噬,非洲草原沉入一種深邃的鈷藍色。空氣里的灼熱迅速退去,被清冽的夜風取代,裹挾著干草和塵土的氣息。巨大的探照燈在新建成的動物通道區域亮起,將高架橋墩和涵洞入口照得一片通明。混凝土的冰冷線條在強光下顯得格外生硬。然而,在探照燈光圈之外,是沉沉的、無邊無際的黑暗。那片黑暗里,大地在微微震顫。

    陳工站在距離通道入口數百米外的一處臨時觀測台上,夜風吹動他工裝的衣襟。高倍夜視儀沉重地壓在眼前,冰涼的金屬緊貼皮膚。視野里一片幽綠。

    來了。

    綠瑩瑩的視野中,沉重的腳步踏碎夜的寂靜。首先出現的,是那如移動山巒般的巨大輪廓——象群首領。它步履沉穩,每一步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儀。它徑直走向涵洞入口,在明亮的探照燈邊緣停下,巨大的頭顱昂起,長鼻在空中緩緩揮動,仿佛在無聲地丈量、審視著這個人類留下的、意圖“恩賜”給它們的鋼鐵與水泥的孔洞。幽綠的光線下,它那深陷的眼楮似乎掃過冰冷的混凝土壁,掃過新鋪設的、尚未完全扎根的草皮,掃過那些為了“誘導”它們而安裝、此刻卻已關閉沉寂的聲光裝置。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然後,它發出一聲低沉悠長的喉音,像是對這片人造“捷徑”最終的評判。它龐大的身軀沒有絲毫猶豫,邁開步伐,踏上了涵洞口外那片未被燈光籠罩的、屬于千年古道的原始土地。它選擇了繞行。

    首領的行動就是無聲的號令。整個象群如同一條緩慢流動的灰色河流,在幽綠的夜視儀視野中清晰起來。巨大的母象帶著幼崽,步伐謹慎;強壯的成年公象護衛在側。它們沉默著,一個接一個,跟隨著首領的足跡,從涵洞入口前方那片被燈光照亮的區域外緣,沉穩地走過。龐大的身軀在黑暗中構成連綿起伏的剪影,腳步落在干燥的土地上,發出低沉而富有韻律的悶響。沒有一頭大象,哪怕是好奇的幼崽,將目光投向那個被人類精心準備、燈火通明的通道入口。那個入口,像一個被徹底遺忘的舞台,孤獨地矗立在強光之下,上演著一場沒有觀眾的、冰冷的默劇。

    陳工緩緩放下了沉重的夜視儀。眼前驟然陷入短暫的黑暗,隨即被遠處通道區域的探照燈光刺得眯起了眼。他揉了揉發酸的眼眶。在象群行走的方向,那片未被燈光侵擾的遼闊草原深處,一輪巨大的、橘黃色的月亮正掙脫地平線的束縛,冉冉升起。清冷而磅礡的月光,如同銀色的潮水,瞬間淹沒了無垠的草海,也淹沒了象群沉默前行的龐大身影。月光勾勒出它們巨大的、緩慢移動的輪廓,將長長的影子投向後方,與鋼鐵通道投下的僵硬陰影在某個邊緣模糊地交匯,又涇渭分明地分開。月光之下,鋼鐵通道的輪廓顯得渺小而突兀。

    在他身後,在觀測台下方臨時平整出的空地上,巨大的工程圖紙被夜風吹得嘩啦作響。圖紙中央,那道用醒目的紅筆劃出的、巨大而決絕的弧形彎折,在月光下清晰可見。那彎折的弧度,笨拙而生硬,像一個技術圖紙上巨大的錯誤標記。它粗暴地撕裂了原本追求效率與筆直的完美基線,如同大地上一道丑陋的傷疤。這是人類意志對不可抗力低頭的具象化,是精密計算向古老血脈妥協的證明。

    陳工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圖紙上那道紅色的彎折線上,又緩緩抬起,望向月光下象群沉默遠去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遼闊的、被月光浸透的黑暗,以及大地深處傳來的、漸漸遠去的、如同遠古心跳般沉重而悠遠的腳步聲。

    “改線的詳細勘探…明天就開始。”他低聲說,聲音消散在非洲清冽的夜風里,像一聲嘆息,又像一個承諾。

    月光無聲流淌,照亮了鋼鐵的遺骸,也照亮了那道通往未知的、被月光漂白的古老路徑。人類畫下的紅彎折線在圖紙上凝固,而在月光照不到的遠方,大象的腳步正踏在時間之外的土地上,沉穩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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