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志沙漠的落日,是一頭熔金澆築的巨獸,沉重地碾壓著天地相接處最後一線空隙。它噴吐出的光芒灼燒著新鋪設的鐵路基床,將冰冷的混凝土和鋼鐵染成刺眼的熔金色。林野蹲在剛放穩的軌枕旁,伸出食指與拇指,捻起一撮被風推搡到枕木凹槽里的流沙。細碎、滾燙的沙粒在他指縫間像受驚的活物,急速溜走,只留下粗礪的摩擦感和一片空虛。他微微側頭,目光掃過旁邊支架上嗡嗡輕顫的風速儀——鮮紅的數字跳動著︰18\s。距離八級沙暴的臨界值,僅一步之遙。
腕間那枚沉甸甸的克欽族老銀鐲,隨著他捻沙的動作滑落下來,不輕不重地撞在軌腰一顆粗壯的螺栓上。
“叮——”
清越卻短促的撞擊聲,在風沙初起的嘶鳴里顯得格外孤寂。銀鐲上拴著的那個小小的、色澤已暗淡的平安結,此刻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黃沙,像一顆被歲月和風塵無情包裹、失去光澤的琥珀。它沉甸甸地墜著,仿佛提醒著林野那遙遠潮濕的雨林故土,與眼前這片狂暴干涸的沙海,是兩個世界的極端。
“林工!沙牆!沙牆來了!”嘶吼聲穿透風幕,裹著濃重阿拉伯口音的英語帶著金屬刮擦般的刺耳感。助理工程師納吉布像一頭受驚的羚羊,從臨時工棚的方向連滾帶爬地沖過來,厚重的防沙面罩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只露出因極度驚駭而圓睜的雙眼。他手中緊緊攥著的平板電腦屏幕上,北斗系統呈現的實時工地定位圖,正被一片猙獰的、急速擴張的赤紅色瘋狂侵蝕!那紅色如活物般蠕動、吞噬著代表安全區域的綠色網格,觸目驚心。
林野猛地抬頭。視線越過低矮的聲屏障輪廓,投向地平線盡頭。
那里,一道遮天蔽日的牆,正以排山倒海之勢壓來。那不是牆,是沸騰的、咆哮的、高達百米的沙海嘯!它頂天立地,翻滾著,洶涌著,將昏黃的天空徹底撕裂、吞噬。沙牆前端,卷起無數瘋狂旋轉的沙龍卷,如同地獄伸出的巨大觸手,貪婪地攫取著沿途的一切。剛剛艱難豎立起來的聲屏障鋼板,在越來越狂暴的風中發出尖銳刺耳的金屬扭曲聲,“嘎吱——嘎吱——”,那是鋼鐵瀕死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無形的巨手撕成碎片。
死亡的氣息,裹挾著滾燙的沙粒,狠狠砸在臉上。
“撤回工棚!所有人!快!”林野的聲音在驟然加強的風吼中幾乎被撕碎,他一把拽住還在發愣的納吉布,兩人弓著腰,頂著瞬間變得狂暴如拳擊的風沙,跌跌撞撞地向那排在狂風中搖搖欲墜的彩鋼板房沖去。沙礫密集地打在安全帽和工裝上, 啪作響,如同無數冰雹砸落。視線迅速被渾濁的黃色填滿,每一步都像踩在流沙陷阱的邊緣。
“砰!”
厚重的防沙門被狠狠撞開又猛地合上,隔絕了外面驟然升級的末日咆哮,但沙塵已如無孔不入的細蛇,彌漫在板房內渾濁的空氣里。應急燈慘白的光線下,擠在狹小空間里的中外工程師們個個灰頭土臉,咳嗽聲此起彼伏,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恐懼和焦灼。巨大的風壓讓單薄的板房牆壁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隨時會被外面的沙魔巨口吞下。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混亂中,防沙門再次被一股大力撞開!
一個身影裹挾著更加濃烈的風沙沖了進來。門外是呼嘯的、幾乎能推動人行走的狂風,門內是幾十雙驚愕、警惕甚至帶著一絲絕望的眼楮。
來者是一位貝都因老人。一身被風沙打磨得泛白的粗羊毛白袍t)緊緊固定,只露出一雙深陷在古銅色皺紋里的眼楮。那雙眼楮,像沙漠深處歷經千年風蝕的黑色燧石,沉澱著難以言喻的滄桑和一種近乎穿透靈魂的銳利。他花白濃密的胡須上,沾滿了晶瑩的沙粒,隨著他沉重的喘息微微顫動。
老人對滿屋的驚愕和渾濁的空氣視若無睹。渾濁而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在牆上那張巨大的施工總平面圖上。他大步上前,動作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利落和不容置疑的力量,粗糙枯瘦的手猛地探入懷中,抽出一卷顏色暗沉、邊緣磨損嚴重的羊皮卷。
“唰啦!”
羊皮卷帶著一股干燥塵土和古老羊皮特有的羶味,被他用力抖開,直接覆蓋在掛著的施工圖上。那上面,用一種深褐色的、顯然是某種植物汁液繪制的線條,勾勒出復雜而奇異的圖案——不是現代地圖上清晰的坐標和等高線,而是連綿起伏的沙丘脊線、漩渦狀的流沙陷阱標記,以及一些難以理解的象形符號。線條蜿蜒曲折,帶著一種原始而神秘的韻律感。
“我是加尼姆,哈德拉毛部落的牧駝人。”老人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砂紙摩擦著岩石,卻奇異地壓過了板房外風沙的嘶吼和板房本身的呻吟。他枯槁的手指,帶著常年與風沙搏斗留下的厚繭,重重地點在圖紙中心一個特意加深繪制的、猶如巨大漏斗般的漩渦狀標記上。
“這里,”他的指關節敲打著那個標記,發出沉悶的篤篤聲,“藏著‘沙魔的肚臍’surrat arria),流動沙海的心髒,吞噬一切的陷阱。你們的路基,正愚蠢地卡在它的喉嚨上!”他的目光掃過滿屋驚疑不定的工程師,最終落在林野臉上,那眼神仿佛在無聲地宣告︰你們在自掘墳墓。
死寂。只有風沙撞擊板壁的悶響和應急燈電流的滋滋聲。
“沙魔的肚臍?”項目副總監,一個身材敦實的德國人漢斯,首先打破了沉默,語氣里帶著濃重的懷疑和工程師固有的傲慢,“老先生,我們依據的是最先進的地質勘探數據、衛星遙感圖像和沙特鐵路局提供的詳盡地質資料。每一根樁基都經過嚴格計算和定位。您這個…古董地圖,恐怕…”
他的話被林野突然的動作打斷。
林野根本沒听漢斯後面的話。在老人手指點向那個旋渦標記的瞬間,一種職業工程師的敏銳直覺混合著對這片沙漠未知力量的敬畏,像電流一樣擊中了他。他猛地轉身,兩步沖到牆角,一把抄起那台沉重的高精度全站儀,像戰士抓起自己的武器。他單手拉開沉重的防沙門,一股狂暴的沙流立刻裹著刺耳的呼嘯灌了進來。
“林工!外面…”納吉布驚呼。
林野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翻涌的、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沙幕之中。方向,正是老人羊皮卷上標注的“沙魔的肚臍”所在的核心區域。
“瘋子!”漢斯低聲咒罵了一句,但眼神里的驚疑更深了。加尼姆老人則靜靜地站著,渾濁的目光追隨著林野消失的方向,深陷的眼窩里沒有任何波瀾,仿佛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狂風像無數只巨手在撕扯,裹挾著滾燙的沙礫抽打在林野臉上、身上,即使隔著工裝和安全帽,依然能感到那蠻橫的沖擊力。他幾乎無法站穩,只能弓著腰,將全站儀緊緊護在懷里,憑借記憶和剛才在圖紙上驚鴻一瞥的方位感,在能見度不足五米的沙暴地獄中艱難跋涉。
終于,在感覺肺部快要被沙塵填滿時,他沖到了那片區域。這里的地勢略顯低窪,風聲更加淒厲詭異,如同無數冤魂在耳邊尖嘯。他迅速將三腳架狠狠砸入沙地,頂著幾乎要把儀器掀翻的狂風,強行架設好全站儀。冰涼的金屬部件在風沙中很快變得滾燙。
激光發射孔亮起微弱的紅點,在混沌的沙幕中艱難地尋找著遠處稜鏡反射的目標。儀器屏幕上的數字瘋狂地跳動、閃爍,如同垂死者的心電圖。
林野抹了一把護目鏡上的沙塵,死死盯住屏幕。代表軌道高程的數值,在一個小範圍內劇烈地、毫無規律地上下竄動!他強迫自己冷靜,記錄下此刻的讀數,然後死死盯著屏幕。
時間在風沙的咆哮和心髒的狂跳中一分一秒流逝。
僅僅三小時後。當林野再次讀取數據時,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凍結了他的血液。沉降值︰12!
這個數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視網膜上。遠超中國高速鐵路設計規範tb 2014允許的極限沉降值!這絕非正常的沉降,這是流沙的陷阱在無聲地、貪婪地吞噬著他們辛苦澆築的基床!
“林工!”納吉布嘶啞的聲音穿透風牆。他不知何時也頂著風沙沖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幾個同樣狼狽不堪的中方技術員。納吉布看到林野慘白的臉色和屏幕上那刺眼的數字,瞬間明白了大半。他猛地撲到林野腳邊的沙地上,不顧一切地用手瘋狂扒開表層被風吹得相對板結的硬殼。
幾把下去,下面露出的不再是干燥的黃沙,而是一種詭異的、帶著濕氣的深褐色沙層!它呈現出一種類似融化巧克力的粘稠質感,在納吉布扒開的瞬間,周圍的沙粒就迅速地向這個凹陷處滑落、填充。
“底層流沙帶!”納吉布的聲音因恐懼而變調,他抓了一把那粘稠的流沙舉到眼前,沙粒如同黑色的油污般從他指縫間無聲滑落,“該死的!沙特鐵路局的地質警告文件里提到過這種‘巧克力流沙層’!但我們的勘探孔…我們的勘探孔漏掉了它!就在這個該死的‘肚臍眼’!”
勘探孔的偏差,也許只有幾十米,但在這片被沙魔詛咒的土地上,幾十米的誤差,就是生與死的距離。林野看著那不斷塌陷的深褐色流沙,又抬頭望向那堵越來越近、如同天罰般的巨大沙牆,第一次感到人類在自然偉力面前的渺小和無力。腕間的銀鐲在狂風中撞擊著全站儀的金屬基座,發出微弱而急促的叮當聲,像絕望的哀鳴。
“嗚——嗷——”
沙暴的嘶吼達到了頂峰,如同億萬頭猛獸在板房外同時咆哮、撞擊。臨時搭建的工棚在狂暴的風壓下劇烈地顫抖,彩鋼板的接縫處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細密的沙塵從每一個可能的縫隙里鑽進來,在地板上鋪了薄薄一層,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塵土味。
緊急會議在巨大的噪音和令人窒息的沙塵中進行。投影儀的光柱在彌漫的沙塵中艱難地投射出模糊不清的勘探剖面圖和那個致命的沉降數據︰12。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每一個人的心髒。
“深層攪拌樁!立刻!”漢斯紅著眼,拳頭砸在簡易會議桌上,震得水杯里的水劇烈晃動,“調用所有鑽機,打下去!用水泥漿固結流沙層!這是我們唯一的辦法!快!”
“來不及了!”地質工程師的聲音帶著哭腔,他指著屏幕上模擬的沙牆推進速度和流沙帶範圍,“沙牆前鋒離我們不到三公里!鑽機在這種風速下根本無法穩定工作!而且流沙帶範圍太深太廣,水泥漿還沒凝固就會被沖散!我們根本…”他後面的話被一陣更加猛烈的風壓和板房吱嘎作響的呻吟淹沒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狹小的空間里蔓延。有人開始低聲祈禱,有人絕望地捂住了臉。
就在這時,角落里的貝都因老人加尼姆動了。他緩緩站起身,走到屋子中央那巨大的沙盤模型前——那是整個鐵路線路走向和周邊地貌的精細模擬。他解下腰間一個用整張羊皮鞣制、油光發亮的舊皮囊,拔開塞子,將里面的東西小心翼翼地倒在沙盤邊緣。
那是一捆風干的、堅韌的、呈現出枯草黃色的植物睫稈。
“塞法草afa)。”老人低沉的聲音在風吼中卻異常清晰,他拿起幾根草睫,展示給眾人看,“沙漠的骨頭,駱駝的食物,也是捆住沙魔腳踝的繩索。”
在幾十道或茫然、或驚疑、或絕望的目光注視下,加尼姆枯瘦的手指開始靈活地在沙盤上移動。他將一根根堅韌的塞法草睫,垂直地插入松軟的模型沙地中,然後橫向穿插、綁扎。動作不快,卻帶著一種古老而精確的韻律。漸漸地,一個覆蓋了小片沙盤的奇特結構出現了︰由無數1米見方的方格組成,方格的邊線是縱橫交錯的草睫,而在方格內部,草睫又以特定的角度和密度穿插,形成了一種立體的、內部交織的菱形支撐網絡。
“祖先就是這樣,”加尼姆一邊繼續他的編織,一邊用那砂石摩擦般的聲音緩緩說道,“用草做的牢籠,鎖住流動的沙丘,保護我們的綠洲和水井。沙魔力大無窮,但它有千萬只腳,只要捆住一部分,它就邁不開步子了。”
這簡陋的草格子?捆住沙魔的腳?工程師們面面相覷,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這原始得近乎可笑的方法,如何對抗那能吞噬鋼鐵的百米沙牆和深不見底的流沙陷阱?
然而,林野的瞳孔卻驟然收縮!
他死死盯著沙盤上那個由枯草構建的立體網格結構。那絕非隨意的編織。那縱橫交錯、在方格內部形成菱形交叉支撐的形態,那構築出的微小起伏的表面…一股電流猛地竄過他的大腦!
“雙曲拋物面…”林野失聲低語,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他猛地推開擋在身前的人,沖到控制台前,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調取一個加密數據庫。屏幕亮起,顯示出復雜的參數化模型和風洞模擬動畫——那是阿聯酋迪拜鐵路公司在極端風沙環境固沙工程中積累的核心數據模型。
他飛快地對比著屏幕上的三維模型和沙盤上那個由枯草構成的、略顯粗糙卻神韻相通的網格結構。菱形交叉支撐形成的微小曲面,正是數學上描述的雙曲拋物面ic parabooid)!這種結構具有獨特的力學特性,能以最少的材料形成極高的抗扭剛度,同時其起伏的表面能極其有效地干擾風場,將原本水平沖擊的強風分解、抬升、形成無數紊亂的小渦流,從而極大地削弱其攜帶沙粒和侵蝕地表的能力!
屏幕上,迪拜鐵路固沙數據庫的參數化模型清晰地展示著︰
```
草方格抗風蝕數學模型
function erosion_rate = grass_grid(sand_density, ind_speed)
<)
<)
k = 0.25 grass_height \ grid_size; 結構干擾系數
erosion_rate = exp(k sand_density) (ind_speed2 \ 163); 風蝕速率計算
end
<)、草睫有效高度0.3),與老人手中那捆枯草和他在沙盤上擺出的網格大小,驚人地吻合!而那個結構干擾系數k,正是源于這種立體菱形網格雙曲拋物面單元)對風場的獨特擾亂能力!
古老的經驗,竟然在微分幾何的抽象空間和現代風沙工程的數據庫里,找到了精確的數學表達和工程驗證!
“立刻啟動立體草方格固沙!”林野猛地轉身,聲音斬釘截鐵,壓過了屋外的風吼,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所有人!听加尼姆長老指揮!放棄深層攪拌樁方案!立刻!”
命令如同驚雷,在絕望的死水中炸開。短暫的死寂後,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懷疑。工人們抓起手邊的工具,倉庫管理員狂奔著去調集庫存的玻璃縴維桿和提前預備的、成捆的塞法草這是沙特環保部門強制要求用于臨時固沙的材料,之前從未被真正重視過)。
工棚門再次被撞開,更加狂暴的風沙涌入。但這一次,人們是主動沖出去的,沖向那即將被沙牆吞噬的路基。
地獄般的景象撲面而來。百米高的沙牆已近在咫尺,如同天穹傾塌,帶著毀滅一切的窒息感壓來。能見度幾乎為零,只有狂風的尖嘯和沙粒擊打萬物的爆豆般聲響。剛架設的聲屏障鋼板發出瀕臨斷裂的刺耳哀鳴,幾塊較薄的鋼板已經被狂風撕開,扭曲著飛向昏黃的天空。
“跟我來!”加尼姆老人的白袍在狂風中獵獵作響,他像一面移動的旗幟,率先沖向路基邊坡下方那片沉降最嚴重的流沙帶區域。幾十名中外工人緊隨其後,在狂沙中跌跌撞撞。
加尼姆帶來的十幾名貝都因青年早已等候在此,他們沉默而迅速地散開。老人從懷中掏出幾卷堅韌的駝毛繩,與青年們一起,將繩子的一端固定在遠處相對穩固的混凝土樁基上,另一端則拉緊,在呼嘯的風沙中形成一條條筆直的基準線。風太大了,繩子繃得如同琴弦,發出嗡嗡的震顫聲。
“烏勒德!我的孩子們!)”加尼姆的聲音在風沙中如同號角,“拉緊!對準星辰的指引!唱起來!讓沙魔听听哈德拉毛的骨頭有多硬!”
貝都因青年們齊聲應和,古老的歌謠穿透風沙的咆哮,帶著一種原始的、不屈的力量︰
“東經46度拉緊繩喲——as!)”
“北緯24度打木樁——ajanub arba’a a ‘ishrin atad!)”
歌聲嘹亮而富有節奏,仿佛蘊含著某種神秘的定位密碼。他們踏著歌聲的節拍,沿著駝毛繩拉出的筆直基線,開始精準地打下第一排木樁標記點。工人們則兩人一組,一人將堅韌的玻璃縴維桿代替傳統的紅柳枝)用力插入沙地深處,另一人則迅速將成束的塞法草橫向綁扎在桿上,形成網格的橫筋。接著,另一組工人沿著垂直方向重復同樣的操作,綁扎豎筋,並在網格內部嚴格按照加尼姆示範的角度和密度,綁扎形成內部菱形支撐的草束。
一個1米見方的、具有內部立體支撐結構的草方格在風沙中誕生。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效率起初很慢。風沙迷眼,呼吸艱難,工人們笨拙地模仿著貝都因人的動作。但加尼姆和他的青年們像不知疲倦的織工,在沙海中快速移動、示範、糾正。歌聲從未間斷,成為這死亡風暴中唯一穩定的坐標。
納吉布負責調度物資和記錄進度,他一邊嘶吼著指揮運送草束和縴維桿,一邊用凍得發僵的手指在防水記錄板上標記著鋪設範圍。當第一片大約50平米的草方格區域艱難完成時,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表。
僅僅過去不到十分鐘?這速度…他難以置信地望向那些在風沙中如同磐石般移動、歌唱、打樁、綁扎的貝都因身影。老人加尼姆正帶著幾個青年在拉設新的基線,他們邁出的每一步都異常穩健,步幅驚人地一致。一個念頭閃過納吉布腦海,他幾乎是本能地掏出了隨身攜帶的激光測距儀,對準了老人剛剛走過的幾步腳印。
測距儀微弱的紅光在沙塵中艱難地鎖定目標。
步距︰0.75米。精確到厘米!
納吉布倒抽一口冷氣,冰冷的空氣夾雜著沙塵嗆入肺腑。75厘米,正是1米草方格邊長的四分之三!這些貝都因人,他們的步伐本身就是最精準的量尺!千百年與沙漠的共生,已將空間的尺度烙印進他們的骨骼和血脈!
一種混合著震撼與敬畏的情緒在納吉布胸中激蕩,也感染了周圍的工人。模仿變得順暢,動作越來越快。歌聲、風聲、縴維桿插入沙地的悶響、草束綁扎的摩擦聲…交織成一首與沙魔搏斗的激昂戰歌。
時間在生與死的競速中流逝。沙牆的陰影已經籠罩了半邊天空,昏天黑地。
“末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