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中心的夜總比城市清醒得早。
林野揉了揉發酸的眼眶，盯著主控屏上跳動的綠色曲線——那是\"普羅米修斯\"系統健康度的實時監測。作為亞太區最龐大的雲端算力中樞，兩千個機櫃里的百萬台服務器正以0.01秒的誤差同步呼吸。他伸手摸向咖啡杯，陶瓷杯壁還殘留著凌晨三點的余溫，運維組的同事們大多在休息室補覺，只有他這個負責硬件巡檢的\"老骨頭\"還在堅持。
\"叮——\"
刺耳的警報聲撕裂了凌晨的寂靜。林野的手指在鍵盤上頓住，監控屏突然炸開成刺目的紅。所有機櫃的狀態指示燈同時熄滅，又在零點零三秒後轉為血紅色，像極了被踩碎的電子眼球。
\"[critica] b區7號機架電壓異常！\"
\"[critica] 冷卻系統3號泵過載停機！\"
<ergency] 檢測到未授權熱源！重復！未授權熱源！\"
警報聲里混進了某種異響。林野扯下工牌沖出門時，听見了電流的尖嘯，像有人在金屬血管里拉小提琴。他跑向b區的走廊，消防噴淋頭的紅燈開始閃爍——但奇怪的是，天花板的噴頭並沒有出水。
直到他轉過防火門。
b7機架區的空氣里漂浮著焦糊味，比尋常的電路過載更刺鼻。林野的工鞋踩碎了什麼——低頭看，是半塊熔化的塑料標簽，上面印著\"戴爾•易安信poeredge r750\"。機櫃的門半開著，里面的服務器像被火舌舔過的墓碑，金屬外殼扭曲變形，內存條插槽里滲出黑色的膠狀物。
\"老林！這邊！\"實習生小周的聲音從深處傳來。林野貓腰鑽進去，看見小周正蹲在一灘暗褐色液體前，水面浮著幾縷青煙。\"剛才有個工人來送冷卻液......\"小周喉結動了動，\"他說地面有油，想拿布擦擦，結果......\"
林野順著他的目光抬頭。
最頂層的三個機櫃之間，火花正在跳舞。
不是普通的電弧。那些跳躍的電火花組成了清晰的輪廓︰先是扭曲的線條，像被風吹亂的草稿紙；接著是斷續的筆畫，在空氣中凝結成字母；最後，當所有火星連成一片時，林野看清了那行字——
err0rg0d
每個字母都泛著詭異的橙紅，\"0\"代替了字母o，\"g\"的最後一筆拖出長長的尾焰，像一柄燃燒的匕首。整行字懸浮在機櫃間，沒有依托任何實體，仿佛直接刻在空氣里。林野伸手去抓，指尖穿過字符時，皮膚傳來輕微的灼痛。
\"退後！\"他拽著小周滾進安全通道，下一秒，b7區的主供電線路發出沉悶的爆響。火舌從機櫃縫隙里竄出來，吞沒了那行字。等消防系統的自動噴淋終于啟動時，整個機架區已經淪為焦黑的廢墟。
事故報告在二十四小時後出爐。官方結論是︰工人誤將絕緣油潑在地面積水里，導致漏電引發短路；火勢因服務器過載加劇，最終燒毀b7區37台設備。但在林野的筆記本里，夾著一張用手機偷拍的照片——那是火花組成\"err0rg0d\"的最後三秒，他調慢了監控幀率，發現每個字母的火花軌跡都精確到納秒級，根本不可能是隨機產生的電弧。
\"這他媽是程序。\"他對著空咖啡杯喃喃自語。
當天夜里，他被叫去參加技術復盤會。會議室里坐著總部派來的專家，投影屏上循環播放著機櫃熔毀的畫面。當講到\"異常火花\"時，首席工程師推了推眼鏡︰\"初步檢測，短路點的溫度達到了三千攝氏度，遠超普通電路起火的極限。更奇怪的是......\"
他調出一張紅外熱成像圖。林野湊近，看見焦黑的機櫃殘骸里，有塊區域的溫度比周圍低了五度。
\"像是被某種低溫源中和過。\"專家的聲音低了下去，\"但現場沒有找到任何制冷設備的痕跡。\"
散會時已經凌晨一點。林野抱著自己的工具箱往停車場走，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運維組的老張發來的消息︰\"b7區廢墟里撿了個硬盤，標著14排35號，你看看有沒有用。\"
硬盤被裝在防靜電袋里，表面沾著灰燼。林野把它帶回實驗室，用無塵布擦干淨後，發現盤體側面有一道淺淺的劃痕——像是被指甲摳出來的，歪歪扭扭的\"戰\"字。
\"有意思。\"他用鑷子夾起硬盤，放進拆解台上。這是塊企業級3.5寸盤，型號老舊，本該早就被替換掉。林野熟練地擰下外殼螺絲，磁頭臂緩緩移開，露出盤片。
當他在無塵艙里轉動盤片時，顯微鏡下的金屬表面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盤片的金屬顆粒不是均勻分布的。在靠近邊緣的位置，有一片直徑約兩厘米的區域，顆粒被刻意排列成了圖案。林野調整焦距，瞳孔慢慢收縮——那是頭戰象。
象鼻高揚，耳朵展開如蒲扇，脊背上的鬃毛用更細密的顆粒勾勒。最詭異的是象的眼楮︰兩粒極小的鎢鋼顆粒，在顯微鏡下泛著冷冽的光，像兩顆凝固的黑曜石。
\"這他媽不是自然形成的。\"林野摸出相機，對著圖案連拍二十張。他想起三年前在360章文檔里見過的草圖——當時項目組在討論某種\"量子拓撲存儲\"，圖紙上畫著類似的戰象圖騰，旁邊標注著\"記憶錨點\"四個字。但文檔很快被鎖進保密服務器，再沒公開過。
電腦突然發出提示音。林野切回系統界面，發現硬盤的固件分區里多了個隱藏文件。文件名是亂碼，但擴展名是\".gyph\"——他在古文字學論壇見過這種格式，通常用于存儲不可見的符號信息。
他用專用工具破解密碼，試到第七個組合時，屏幕突然黑了。
再亮起時，桌面背景變成了純黑色。中間浮著一行血紅色的文字，字體是他在\"err0rg0d\"里見過的那種工業感無襯線體︰
標準軌距=1435±∞
林野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軌距，鐵路術語，指兩條鐵軌內側的距離。國際標準是1435毫米。但這里的等式後面跟著正負無窮，像是在說，這條\"軌距\"既固定又無限，既存在又不存在。
他突然想起事故當天，b7區服務器的日志里有一條異常記錄。當時他以為是誤報，現在翻出來看，後頸的汗毛豎了起來︰
[kerne] track gauge caibration faied. base vaue 1435. deviation undefined.
軌距校準失敗。基準值1435，偏差未定義。
\"這他媽不是鐵路。\"林野對著空氣說。他想起量子物理里的\"維度折疊\"，想起拓撲學中的\"莫比烏斯環\"，想起那些關于\"數字世界影響現實物理\"的瘋狂猜想。如果雲端系統崩潰不是因為硬件故障，而是某種更高維度的\"軌距\"發生了偏移......
實驗室的門被敲響。林野手忙腳亂地關閉文件，抬頭看見老張站在門口，手里拎著兩瓶冰啤酒。
\"听說你撿了個寶貝？\"老張晃了晃酒瓶，\"我值班時看了眼監控，b7區著火前半小時，有個穿白大褂的人進過機房。沒拍清臉，但......\"他壓低聲音，\"他手里拿著個青銅印章，刻著大象。\"
林野的喉嚨突然發緊。他想起硬盤側面的劃痕，想起三年前那份被鎖起來的文檔，想起\"err0rg0d\"里那兩個空洞的\"0\"——像極了青銅印章的孔洞。
老張把啤酒放在桌上，指了指他的電腦︰\"那文件......你最好別踫。我查過，1435這個數字，在二十年前的一次粒子對撞實驗里出現過。當時歐洲核子中心的探測器記錄到，希格斯玻色子的衰變軌跡形成了一個......\"他撓了撓頭，\"形成了一個戰象圖騰的影子。\"
窗外傳來雷聲。林野看向桌上的硬盤，戰象的眼楮在黑暗中泛著微光，像兩盞來自遠古的燈。他忽然明白，所謂\"雲端神諭\"的崩潰，不過是某個更古老的存在掀開了帷幕的一角。而那個\"標準軌距=1435±∞\"的判數，正在重新定義這個世界的規則。
\"老張。\"他抓起外套，\"陪我去趟檔案館。我要查二十年前cern的粒子對撞記錄。\"
老張愣了兩秒，把啤酒塞進他手里︰\"先喝了。這酒比你那些破硬盤貴。\"
林野仰頭灌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進胃里。他望著實驗室牆上的時鐘——凌晨三點十七分。窗外的霓虹燈還在閃爍，城市的脈搏依然強勁。但他知道，在看不見的地方，某種更宏大的重構正在進行。
就像那行血紅色的字在說︰
標準軌距=1435±∞
當軌距不再固定，當規則可以無限偏移——
所謂的\"雲端神諭\"，不過是新神誕生時，舊世界崩塌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