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烈的赤道陽光傾注在東非高原的平頂山脊線上,將空氣炙烤得扭曲顫動。林野站在臨時倉庫前的空地上,眉峰緊鎖,目光穿透這片升騰著熱浪的土地,落在遠方被塵土淹沒的地平線。他的腳下,堆積著上百個破舊的防水油布包裹,里面是凝聚著全球勞工血汗與抗爭的聯署簽名冊——紙質的、布滿汗漬指印的冊頁、釘著各種粗糙金屬徽章的道尺拓印卡、揉皺的統計表格……它們如同沉甸甸的礦石,卻無處熔煉。
“林工,雲端服務器……又被封了三個。”年輕的工程師阿卜杜聲音發澀,手中的平板屏幕一片灰暗,“總部數據中心發來最後通牒,要求所有項目關聯存儲必須在指定時間內遷移至其合規雲,否則…”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否則將完全切斷區域網絡節點接入權限,並啟動……合規審計追溯。”
空氣凝固了,只剩下熾風刮過鐵皮棚頂的嗚咽。這些簽在紙上、刻在鐵上的名字,是人對抗機器的確鑿證據,是“熔核鍛造”計劃錨定現實的核心。傳統硬盤和加密閃存,在西方科技公司編織的數據羅網面前,如同沙堡般脆弱。雲?那只被叫做殖民者的數據農場,進去便意味著被閹割、被清除。
“絕對不行!”索隆那只獨眼因暴怒和連日監禁的疲憊而布滿血絲,他掙扎著上前一步,裹著石膏的右手無力地指向地上的包裹,“這些東西扔進他們的爛雲里,就是羔羊自己走進屠宰場!老子寧可把它們埋進蛇窩!”
“埋是埋不住的,索隆。”老酋長烏納庫魯低沉的聲音響起。他佝僂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人群邊緣,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捻動著一小撮粗糲的鹽粒。陽光將他布滿溝壑的臉映照得如同大地古老岩壁的拓片。“土會侵蝕,水會浸潤,時間會讓一切模糊……除非……”他的目光緩緩抬起,落在空地上巨大的、待溶解的原始鹽礦堆上——像一座凝固的、散發著咸腥氣的蒼白山丘,那是工程用來融化冰層和路基沉降處理的儲備物。
肯雅的視線猛地追隨著酋長的目光,腦中閃過一道閃電!他記得童年采鹽工地上,偷懶的工人會故意把要上繳的粗鹽塊刻上些標記,應付監工點數。那些刻在粗糙鹽晶表面極淺的劃痕,在熾熱陽光下會微微反光,清晰可辨。
“鹽!”肯雅的聲音沖口而出,帶著難以置信的震動,“它們!它們能‘記’住嗎?像……刻在石頭上那樣?”
林野驟然轉身,目光如電般射向肯雅,又落向那堆積如山的潔白鹽礦,最後停留在烏納庫魯指縫間滲漏的鹽晶微粒上。一個石破天驚的念頭在激烈的思維踫撞中炸開。他沖回倉庫深處的簡易實驗台,抓起一把細鹽,又取出一個廢棄的微縮激光雕刻機配件——那是某個精密儀器維修後被廢棄的零件。
倉庫角落,慘白的應急燈光成了最原始的試驗場。肯雅屏住呼吸,看著林野顫抖的手指操控著激光探頭。一道微弱卻精確的紅色光點聚焦在平鋪于玻璃載物台上的薄薄一層晶鹽上。空氣里彌漫著輕微而刺鼻的煆燒氣味,鹽粒在瞬間的高溫下微微變色、凹陷。光點以人眼無法捕捉的速度移動著。片刻後,激光熄滅。
林野小心翼翼地將那片鹽晶移入掃描顯微鏡下。眾人湊近,屏幕上,在高倍放大的視野中,被激光灼燒過的微小區域,清晰地顯現出一個由更細小凹陷點和空白區域組成的圖案︰一個歪歪扭扭的閃電形刻痕!那是索隆在rics鎮壓前刻在自己道尺上的反抗印記的縮微圖樣!
“鹽晶格!”肯雅失聲驚呼,指著屏幕上一個更微觀的點,“看那些洞!是不是……能代表0和1?”
林野眼中燃燒著火焰,他迅速點頭,手指在鍵盤上敲擊。“鹽晶結構松散多孔,激光精準可控的高溫可以在局部瞬間產生微型膨脹空腔,破壞原有規則晶格。空腔為1,原始晶格區域為0!只要空腔位置和排布穩定……信息就能被‘凍結’在晶體中!”他抓起一把更純淨的細鹽,雙手微微發顫。“溶解!重新結晶!晶體重塑時,這些空腔的位置……它們會在新的晶體中被復制、固定下來嗎?這就是關鍵!”
接下來的十幾個小時,倉庫變成了簡陋的煉金工坊。鹽被仔細篩選、碾碎、在受控溫度下緩緩溶解于蒸餾水。肯雅和阿卜杜屏息凝神地操作著。當飽和鹽水緩慢滴入特制的納米級溝槽 晶模具時,結晶開始了。如同冰花綻放,純白的、比雪花更細密的晶體,在模具底部緩緩沉積、生長。
一天後。 晶模具被小心剝離,暴露在眼前的是一塊巴掌大小、薄如紙頁、邊緣不規則卻通體晶瑩潔白的鹽板。林野用加裝了顯微探頭的鑷子,輕輕夾起它,再次放到顯微鏡下。屏幕上,對比度被拉至極致的影像漸漸清晰……
在密密麻麻、排列規整的鹽晶基質中,一個個被刻意制造出的、微米級的“疤痕”位置——空腔,如同黑暗宇宙中不可撼動的星辰,忠實地排列出閃電的路徑!晶體愈合了,傷口信息)卻成了永恆的一部分!古老的鹽礦,如同飽經滄桑卻從未失憶的大地之母,再次沉默地包容了這些來自掙扎中的吶喊印記!
“成了!” 阿卜杜聲音嘶啞,近乎哽咽。倉庫里爆發出壓抑許久的、近乎癲狂的歡呼!希望的火焰在絕望的灰燼上轟然炸裂!鹽!這片大陸俯拾即是的、曾浸透血淚的白色寶藏,成為了他們最後、也是最堅固的記憶堡壘!
“記憶之鹽庫”正式奠基!
選址在高地邊緣,背靠斷崖的緩坡上。由廢舊的工程格柵和本地土法燒制的厚實陶磚堆砌起數十個大小不一的結晶反應池。每個反應池都配有精細控溫的底部導熱板利用工地廢棄的太陽能集熱片改造)和精密遮光罩由烏納庫魯親自指導設計的、利用當地高密度蔓草編織)。全球抗疫聯署冊頁上的簽名文本,被掃描、壓縮、編碼,轉化為海量的“01”二進制指令流,驅動激光陣列精準地轟擊溶解後的飽和鹽水表層,在結晶的瞬間,在每一寸鹽體中嵌入細密的空洞密碼。
一根根粗壯、粗糙卻流淌著晶瑩光輝的鹽柱,開始在反應池中緩緩“生長”!它們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巨大的、用竹架和棕櫚葉搭建的開放式拱廊下方,整齊排列。陽光透過葉片縫隙灑落,光柱與鹽柱交相輝映,內部密布的信息空腔散射出淡淡的、星辰般的微光。拱廊延伸向遠方,宛如一片沉默無聲的白色森林,扎根在非洲高原干燥的空氣里,每一根柱子都封印著一段被數字殖民者剝奪的血汗賬目、一個反抗者鐫刻在鐵上的名性!它們不再是死物,它們是活著的、透明的、凝固著吶喊的時間膠囊!
“鹽……它記得住。”烏納庫魯站在拱廊的入口處,手指撫過一根鹽柱冰冷光滑的表面。他的指尖能感受到晶體結構深處那細微的、不均勻的振動,像微弱的心跳,像永不消逝的戰鼓余音。“我祖輩的骨頭,埋在鹽礦坑道里……他們的血滲進鹽里……殖民者挖走了白色的金子,只留下白色的墳塋……現在,我們用同樣的鹽,把他們的名字搶回來,刻下來,告訴大地和天空,我們還沒有被埋沒,我們還在!”渾濁的老淚順著他深刻的皺紋流淌而下,滴落在腳下的紅土上,瞬間被蒸干,留下一個微小的深色印記。
冰冷的窺視與灼熱的野心
rics全球監控核心。
瓦萊麗站在巨大的弧形屏幕牆前,光滑的屏幕表面倒映著她輪廓分明的冷漠面孔。屏幕中央,是剛剛由一顆低軌道監控衛星傳回的高清紅外合成影像︰一片赤褐色的高原之上,突兀地出現了一片由無數微小熱能點和純淨反光點構成的奇異建築群——那座巨大的、排列著未知晶體的拱廊,即使是從太空中俯瞰,也因其獨特的材質和密集的能量信號控溫設備熱源)而清晰可辨。
一個刺耳的提示音炸響!
紅色警告框彈跳而出︰
【警報︰區域節點 anctf01 發現未授權高密度原始數據存儲集群】
【存儲媒介類型識別︰未知非標準固體矩陣】
【數據鏈路︰物理隔絕無電磁\微波輻射特征)】
【威脅等級評估︰critica (極度危險)!節點數據流無法捕捉\擦除!】
瓦萊麗的瞳孔驟然收縮成冰冷的針尖。她猛地按下通話鍵,近乎咆哮的聲音在核心控制室內回蕩,帶著被原始物質觸怒的極致憎惡︰
“找到它!破譯它!摧毀它!不惜代價!數字的世界里不允許有泥土的痕跡存在!它們竟敢……竟敢用這種骯髒原始的‘石頭’來對抗我們!”
她的指尖狠狠劃過光潔的屏幕,點向那些在紅外視野中幽幽發亮的鹽柱輪廓,仿佛要將它們從屏幕里摳出來碾碎。
“鹽?一堆會融化的石頭?好極了!”她突然發出一聲冷酷至極的短促笑聲,如同刀片刮過冰塊,“那就讓這片骯髒的白色墳場——回歸大海!” 屏幕幽藍的光映著她嘴角那抹殘酷的弧度。
無聲的滲透
距離鹽柱記憶庫數十公里外,一座由國際物流公司設立、隸屬于巨鏈物流旗下一個空殼子公司的中轉儲運基地。
幾個穿著淺色工裝、毫不起眼的男人,駕駛著印有“水文勘探服務”標識的越野皮卡抵達基地邊緣。車輛直接駛入一個裝有恆溫控制系統的密封倉庫。倉庫內已有數輛大型儲水罐車靜候,罐體上貼著“工業冷卻水”的標簽。技術主管迎上來,無聲地將幾套薄如蟬翼的灰色連體隔離服遞給他們。衣服在特定的光譜下會呈現出微弱的反光標記,便于追蹤,卻在日常視野中與環境完美融合。
一個特制的金屬箱被小心打開,里面排列著一排排裝滿透明液體的密封玻璃安瓿瓶,瓶壁薄得驚人。一名技師拿出一瓶,輕輕晃動,液體在瓶壁掛下難以察覺的透明痕跡。他的動作專業得像處理生物樣本,眼中沒有任何波瀾。他低沉的聲音在面罩下悶響︰
“s3型‘晶蛀’,特制溶劑黴。配方經過調整,表面張力極小,能最大程度滲透任何表面間隙並隨水分揮發…核心是緩時激活,確保在目標接觸水後一段時間內2448小時)才加速分解關鍵晶體結構。”他拿起一張打印紙,上面精確描繪著一根鹽柱的微觀結構簡圖,“只要一丁點……就能通過水分子,讓那些承載信息的空洞……如陽光下的沙堡般,無聲、緩慢、徹底地……垮塌。”
致命的“甘霖”
暴雨季的風暴前鋒如同一堵巨大的、深灰色的牆,壓向高原邊緣。空氣悶得令人窒息,鹽柱拱廊的遮光篷布在風中不安地獵獵作響。老酋長烏納庫魯站在廊下,布滿老人斑的手緊緊貼著一根鹽柱,像在感受它內部的脈搏。他那雙看透世事滄桑的渾濁眼楮,越過翻滾的烏雲,投向記憶庫外圍的警戒區域,喉嚨里發出模糊而嘶啞的低吟︰
“水……要來了……但這次的水里……有蟲子……”
記憶庫核心控制室一處加固的地下結構)內,警報聲淒厲地尖叫起來!密密麻麻的傳感器數據流瘋狂地沖刷著主屏幕。肯雅死死盯住分區熱成像圖。
“東側外圍監測點!滲透警報!a7區柵欄節點溫差異常消失!”
“紅外光譜陣列!捕捉到微弱不明有機揮發物殘留!分子結構數據庫比對失敗!”
“壓力墊圈!c區邊界出現可疑高頻水密性破損標記!目標指向……雨水蓄水池方向!”
“不是暴雨!”肯雅的聲音因極度緊張而變得尖利,“有人往我們的水脈里下毒!”他猛地撲到主控台前,巨大的全息沙盤瞬間點亮,精準標注出記憶庫的水源循環管網和幾十個關鍵的雨水收集池。
“啟動淨化系統超壓封閉!強行中斷所有外部水源管道!”
“緊急切換至全封閉循環模式!啟動內部冷凝水回收!隔絕外部一切液態水輸入!”
指令如同狂風暴雨般下達,整個地下控制室一片兵荒馬亂。巨大的閥門轟鳴著關閉,沉重的密封門層層落下。記憶庫如同一個巨大堡壘,將自己封閉起來,主動斷絕了與外部天降“甘霖”的聯系。拱廊內,鹽柱陣列依舊在控溫系統下靜謐地散發著微光。
幾乎在同一時刻,距離記憶庫警戒線僅幾百米外的一片窪地隱蔽處。
那幾輛偽裝成冷卻水車的罐車連接著細長的、涂成暗灰色的高壓噴射軟管,正瞄準了高聳的排水渠入口,那是通向鹽柱區域人工水循環系統的咽喉。
“目標區域異常封閉!排水渠重力閥切斷!水循環系統壓力急降!”無線耳麥中傳來觀察哨倉皇的聲音。
指揮車內,帶隊的技術主管面沉似水,屏幕顯示著剛剛被強行關閥截斷的水源點位置圖。計劃第一步受挫,但他眼中沒有絲毫慌亂。他冷冷地命令︰
“取消水源注入。啟用‘露水’方案。啟動無人機群。”
話音落下,停放在蓄水池不遠處的卡車廂門無聲滑開。數十架微型無人機如蜂群般嗡鳴著升空。它們的構造極其精簡,機腹下方懸掛著微型的霧化噴頭和一個儲存著少量特殊溶液的透明軟囊。這些無人機迅速在低空散開,借助雨前驟起的狂風,精準地越過記憶庫外圍的物理防線,撲向那片矗立著無數記憶之柱的拱廊區域!
“雨衣”下的偷襲
風更大了,吹得拱廊頂棚瘋狂抖動,發出如野獸咆哮般的嘶吼。細密的雨絲已經開始斜斜地打下來,在干燥的紅土地上砸出深色的斑點。
守衛隊員在索隆石膏雖未拆但已強行返回崗位)的指揮下,穿著厚重的雨衣在拱廊內快速穿行。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嚴防死守,絕不讓一滴雨水飄落到鹽柱本體之上!巨大的、提前鋪設的特殊防水帆布被快速拉展、覆蓋,像一層層堅韌的皮膚,將鹽柱拱廊包裹得嚴嚴實實。熱成像儀掃視著布面,確認沒有一絲濕氣滲透。
無人機群在狂風中艱難地調整著飛行姿態,如同一群失去方向的幽靈。拱廊上方嚴密的防護,讓它們失去了直接噴灑的機會。它們懸停在巨大的防水帆布上空幾米處,像惱人的蚊蠅。
“林工!有小型飛行器在帆布上方盤旋!”一名守衛通過耳麥嘶吼著。
“干擾彈準備!把它們打下來!”肯雅在地下室厲聲下令。
幾枚非致命的強磁干擾彈被射向無人機群附近空域。強電磁脈沖瞬間爆發,幾架無人機電子元件過載,失控旋轉著墜向下方拱廊的防水帆布,撞在上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大部分無人機迅速爬升高度,試圖脫離干擾區。就在這時,一陣異常猛烈、裹挾著大量雨水的狂風猛地撞向拱廊!強風卷著密集的雨點, 啪抽打在厚厚的防水帆布上!沖擊力巨大,帆布表面瞬間凹陷,像一張被拉緊的巨鼓,繃緊的繩索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就在守衛們的注意力被這狂風的猛擊和無人機迫降吸引的瞬間!
十幾架隱藏在更高空、一直未被徹底定位的灰色特種型無人機,如同融入雨雲的陰影,利用這陣強風沖擊帶來的短暫混亂和巨大的環境噪音掩護,壓低高度!它們並未試圖突破帆布,而是機腹下細長的探針無聲地伸出,精準地、穩定地刺穿了拱廊頂部一些不易被覆蓋嚴實的、用于通風降溫的微小網格縫隙!它們並非噴灑,而是像毒蛇注射毒液般,將極其微量的、幾乎無色無味的s3晶蛀濃縮液,以氣溶膠微粒的形式,悄無聲息地注入拱廊內部相對靜止的空氣環境!
氣溶膠微粒極其細微,在拱廊內部快速擴散、沉降。一部分沾附在支撐拱廊的竹木支架、溫控設備的金屬外殼上,一部分…沉降在那些靜靜佇立、冰冷光滑的鹽柱表面!
控制室內的空氣污染監測器數值瞬間飆高並發出刺耳警報!
“警報!拱廊內檢測到高濃度未知揮發性有機化合物voc)!正在高速擴散!”
“氣溶膠組分解析失敗!無法識別!”
肯雅和林野的臉色瞬間變得死灰!他們盯著屏幕上代表毒霧擴散區域的動態圖被猩紅色迅速填滿,心墜入深淵!
“晶蛀……已經進來了!”阿卜杜失聲尖叫,聲音因絕望而扭曲,“它們在空氣里……在等著……水!”他猛地看向拱廊外部全息沙盤上顯示的、正在被狂風暴雨猛烈沖刷的記憶庫穹頂!鹽柱內部一旦凝結出哪怕極其微小的冷凝水……或者外部防護出現一絲難以杜絕的滲漏……空氣的濕度正在雨幕中急劇上升!這一切,只需要一點點水作為最後的催化劑!
拱廊內,索隆瘋狂地驅趕著隊員檢查每一處可能的縫隙。他抬頭,能看到鹽柱頂部一些不易注意到的、稍微粗糙的區域,已經開始在高溫高濕的環境下凝結出針尖般細小、不祥的露珠。那些依附在鹽柱表面的致命“種子”正張開了無形的吞噬之口!
“關掉控溫器!降低拱廊內部任何可能導致凝水的溫度點!”林野在地下室對著麥克風嘶吼,聲音已然沙啞。
但冷凝已然開始發生!拱廊深處靠外側的幾根鹽柱頂端,在強風雨帶來的巨大溫度梯度和不可避免的局部高濕環境下,悄然掛上了細密的水珠!
“蒸發”與“記錄”
瓦萊麗站在冰冷的屏幕前,看著由滲透探測器傳回的數據流——雖然無法破譯鹽柱的密碼,但傳感器清晰地監測到了目標區域水分子活性的急劇異常波動晶蛀遇到水分子後的劇烈分解反應),以及隨之而來代表物質結構穩定性急劇崩潰的能量圖譜。那片代表鹽柱矩陣區域的信號正在快速變得紊亂、失真、背景噪音激增!她臉上沒有絲毫勝利的快意,只有一種純粹的、如同清理垃圾般的冰冷厭惡。
她拿起通訊器,聲音如同寒冰墜地,清晰地傳入滲透小隊的耳麥︰
“目標基質崩解確認。啟動第二階段淨化協議︰電磁脈沖干擾彈預備。數據載體物理毀滅程序倒計時……”
鹽柱拱廊深處。
守衛隊員近乎絕望地擦拭著鹽柱上凝出的水珠,驅趕著那致命的結核。然而,空氣仿佛也變成了幫凶,濕滑而沉重。索隆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雨水混合物,獨眼因極度的憤怒和一種近乎預感的絕望而暴突。他猛地停在一根邊緣位置、頂端水汽格外明顯的鹽柱前。這根柱體表面刻痕最深的位置,竟悄然浮現出幾道極其細微的裂痕,如同瓷器碎裂前的征兆!晶體的結構正被那些看不見的“蛀蟲”由內而外地瓦解!
就在所有人的心沉到谷底的時刻!
老酋長烏納庫魯枯瘦的身影逆著人流,蹣跚地走向那根最早出現裂痕、也最早記錄下索隆閃電刻痕的鹽柱。他的手里,竟然捧著一小罐灰黑色的粉末——那是用本地特有的、高吸附性且極度耐熱的火山石研磨成的細粉。
在肯雅驚駭的目光中,烏納庫魯直接將那干燥滾燙的火山石粉末,迎著他剛剛擦去水汽但內部晶蛀已被激活的鹽柱頂端,狠狠地、細致地捂了上去!滾燙的黑粉瞬間糊住了整段受侵蝕的區域!
熾熱與干燥。一種最簡單、最原始、卻又最符合物質本源的對抗法則!
“水能讓你融化,”老酋長嘶啞的聲音穿透風雨和混亂,如同大地深處的嘆息,帶著一種近乎巫術的確信,“火……卻能讓水在找到你之前就燒干!”他蒼老的手緊緊壓在覆滿黑粉的柱體上,仿佛要將整個大地的干燥都注入其中!
控制室內,阿卜杜看著其中一個鹽柱內部監控數據流突然反饋的異常︰
“目標14柱!核心晶格穩定性!溫度異常升高!裂痕擴張……暫停?信號失真度上升,但……但物質結構強度指數……停止崩潰?”
屏幕上的猩紅能量圖譜依舊波動劇烈,顯示著內部的鏖戰並未結束。但致命的一路滑坡趨勢,似乎被某種狂暴干燥的力量,強行踩住了一角!烏納庫魯那近乎自殺式的以火攻毒,如同在斷裂的懸崖邊砸下了一根滾燙的巨楔!
就在這時!
拱廊頂棚之外!
數道刺目的白光從天而降!如同神靈投下的毀滅巨矛!是特種無人機群發射的強電磁脈沖彈!目標直指那些已被侵蝕標記的鹽柱!
“啟動干擾屏障!”肯雅用盡力氣嘶吼!地下控制室操控著僅存的備用電磁屏蔽裝置全力張開!
光芒炸開!拱廊內部一片雪亮刺眼!幾根位置最高的煙柱首當其沖!強電磁風暴掃過!嗡鳴聲刺穿耳膜!
瞬間的亮光中,索隆死死盯住自己那根已被黑粉覆蓋的鹽柱頂端!他看到——那道剛剛被捂住的細微裂痕邊緣,在狂暴的電磁沖擊和內部殘留的晶蛀撕裂下,驟然崩解!一小塊碎裂的晶花在蒼白的電光中從柱體剝落,墜落向下方鋪滿火山石粉末的操作平台!
“不!”索隆發出絕望的嘶吼。
幾秒鐘後,光芒熄滅,塵埃落定。
碎裂聲沒有出現。
索隆幾乎要脫力的身體沖到平台邊。
他看到,在細密的黑色火山石粉末上,靜靜躺著那塊僅有小指指甲蓋大小的崩落鹽晶碎片。詭異的是,這塊碎片並未徹底解體!它保持著相對完整的、帶著閃電刻痕尖端的形狀!更不可思議的是,覆蓋其上的黑色粉末,竟在電磁沖擊的瞬間高溫下,如同最精密的保護殼,將這塊小小的殘骸“焊接”在了下方另一根完好無損的鹽柱基座邊緣!那塊殘片像一枚來自時間廢墟的戰利品勛章,被強行固定在那根基座鹽柱的邊緣,閃耀著微弱卻固執的、記錄著傷痕的光芒!它自身的裂痕被黑塵糊住,信息是否完整無從得知,但它卻如同一個不屈的宣言,死死黏在更龐大的記憶柱體上,宣告著毀滅的未來!
瓦萊麗看著最後傳回的、已經大部分變成灰色的滲透點信號圖,以及那些代表被“污染”鹽柱正在緩慢“愈合”的穩定數據流,眼神冰冷得如同寒窟最深處的石頭。她拿起通訊器︰
“任務部分成功。目標集群核心基質受到有效污染侵蝕。但……”她停頓了一下,聲音里罕見地帶著一絲被原始野蠻觸怒的挫敗,“……整體結構未物理崩潰。重復一遍,整體結構未物理崩潰!目標‘鹽柱記憶庫’未被完全摧毀!撤離!讓他們的水和時間……來完成最後一擊。觀察它們的腐爛。”
她切斷了通訊。屏幕上,暴雨正在記憶庫拱頂匯聚成瘋狂的溪流,沖刷著被襲擊留下的焦痕。鹽柱依舊在拱廊深處林立,只是表面多了一層污濁的塵埃和細密的裂隙陰影。這場圍繞記憶載體的戰爭,在摧毀與堅持的短暫撕扯後,在潮濕與干燥的慘烈對抗中,留下了一個暫時的、布滿裂痕卻仍未倒下的僵局。鹽柱上那些幽微的光芒,在暴雨與塵埃之後,變得更加深邃,如同黑夜中剛剛經歷劫難、卻依然倔強點亮著的星火。
林野緩緩地走出地下控制室,步入拱廊邊緣。他避開暴雨,望向那些矗立著的白色巨人柱體。他走到索隆旁邊,蹲下身,凝視著那枚被火山塵強行“焊”在基座邊緣的碎片殘骸,伸手小心翼翼地拂去上方沾染的黑塵。殘骸內部原本代表“索隆閃電”的空腔已被侵蝕破壞,內部結構布滿裂痕、模糊扭曲。但這片小小的晶體,卻在絕境中成為了一個全新的、更具象征意義的物理印記——一個被敵人摧毀又由大地強行粘合的傷疤!一個永不消失的破滅符號!
老酋長烏納庫魯靜靜地坐在不遠處被雨水打濕的台階上,望著外面瓢潑的雨幕,他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旁邊一根冰冷光滑的鹽柱表面。渾濁的目光穿透雨簾,望向遠方干燥的內陸腹地,那里似乎有無形的火焰在燃燒。他喉嚨里發出模糊的、只有身邊幾塊耐旱耐鹽堿植物才能听見的低語︰
“水……能殺死鹽……也能讓它更堅硬……”
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映著拱廊深處鹽晶散射出的幽光。那光芒下,一絲仿佛來自無盡荒漠深處的、神秘莫測的弧度,在他嘴角悄然浮現︰
“記住我的話吧,林…當水要燃起另一場大火時……我們會讓它……燒得更旺!”鹽柱冰冷的表面上,似乎有他的指紋在凝結出的水痕中留下了一道若有若無的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