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你先起來。”
李鐵柱彎下腰，用溫和語氣，將那個還在地上，泣不成聲的老教授，扶了起來。
“你慢慢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
在李鐵柱的安撫下。
那位老教授的情緒，才稍微平復了一些。
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用一種，語無倫次，卻又急切無比的語氣。
將甦文斌夫婦的遭遇，以及他們，剛剛被那個叫王麻子的監區干部抓走。
要掛上牌子，在整個監區，游行批斗的事情。
飛快地，講述了一遍。
“……他們說……說老甦偷東西！說他違反規定！”
“他們……他們要殺雞儆猴！他們要……要把老甦，活活斗死啊！”
“李副科長！您……您是好人！您是好官啊！”
“求求您！求求您發發慈悲！救救他們吧！”
“再晚……就真的來不及了啊！”
老教授那泣血般的控訴，如同無數根鋼針，狠狠地扎在了李鐵柱和甦曉梅的心上！
李鐵柱的眼神，在瞬間，變得冰冷如刀！
一股如同實質般的、滔天的殺意，從他的身上，轟然爆發！
他想過，魏長征這伙人，會很黑，很殘忍。
但他沒想到，他們竟然，喪心病狂到了這種地步！
僅僅因為，一個病得快要死了的人，為了活下去，討要了幾個饅頭！
他們就要，將其掛牌游街，公開批斗！
他們，這是要殺人！
是要用最殘忍、最羞辱的方式，將一個人的尊嚴和生命，徹底碾碎！
而甦曉梅，在听完老教授的講述後，更是心如刀絞，渾身冰涼！
她的父親！
那個，在她心中，永遠都是那麼溫文爾雅，博學多才的父親！
她的母親！
那個，在她心中，永遠都是那麼美麗善良，能歌善舞的母親！
竟然……
竟然正在遭受著，如此非人的折磨和羞辱！
她的眼前，一陣發黑，身體搖搖欲墜。
一股腥甜，猛地從喉嚨里，涌了上來！
……
“他們在哪里？！”
李鐵柱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
但那平靜之下，卻壓抑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滔天怒火！
“應……應該是在大操場！”
老教授被李鐵柱身上，那股恐怖的氣勢，嚇得渾身一顫。
不敢有絲毫怠慢，連忙伸出顫抖的手，指著監區另一頭的方向，顫聲道，
“他們……他們要在那里，開批斗大會！”
“王麻子說，要……要殺雞儆猴！”
……
“好。”
“很好。”
李鐵柱的嘴角，緩緩地，勾起了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他不再有絲毫的猶豫。
他轉過頭，對著張海濤，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話︰
“你看好這里。”
“要是，再出任何亂子……”
“我拿你的命，是問！”
說完，他便一把拉住，早已是心急如焚的甦曉梅。
在那位老教授的帶領下，朝著大操場的方向，疾步而去！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極快，極穩！
腳下的地面，仿佛都在他的怒火下，微微顫抖！
……
……
第七監區，大操場。
這里是整個監區，最空曠的地方。
平日里，除了出操和集會，很少有人會來。
但今天這里卻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當李鐵柱他們，趕到大操場時。
遠遠地就看到，那里已經聚集了一大群，看熱鬧的犯人和監區人員。
他們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對著操場中央，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臉上帶著麻木、好奇、幸災樂禍，等等不一而足的表情。
在操場的正中央，臨時用幾張桌子，搭起了一個簡陋的高台。
高台的後面，還掛著一條，用白紙黑字寫的橫幅——
“堅決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批斗大會！”
……
就在這時！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騷動！
只見，在王麻子等幾個監區干部的推搡和押送下。
兩個，身形佝僂，步履蹣跚的身影，被人，壓上了高台！
正是，甦文斌和林婉瑜夫婦！
他們的胸前，都掛著一塊，用破木板做成的牌子。
上面，用黑色的墨水，歪歪扭扭地，寫著兩行，充滿了侮辱性的字眼！
——“壞分子甦大壞蛋”！
——“資產階級腐朽婆”！
他們的頭發，散亂不堪，沾滿了塵土和草屑。
他們的衣衫，破爛不整，露出了下面，那瘦骨嶙峋的身體。
他們的臉上，沒有血色，只有無盡的屈辱、悲憤、和絕望！
尤其是林婉瑜，她本就重病在身，此刻更是被折磨得，連站都站不穩。
只能靠著丈夫的攙扶，才勉強沒有倒下。
但她的眼中，卻依舊燃燒著，一抹不屈的、倔強的火焰！
……
“爹！”
“娘！”
當甦曉梅，看清高台上，那兩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時！
當她看到，自己那曾經，何等意氣風發的父母，如今，竟是這般模樣時！
她只覺得，自己的整個世界，都在瞬間，崩塌了！
天旋地轉！
一股無法言喻的、撕心裂肺的劇痛，猛地攥住了她的心髒！
她的眼前，一黑！
整個人，都向後軟倒下去！
幸好，李鐵柱一直注意著她。
他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扶住，緊緊地，攬在了懷里。
“曉梅！曉梅！撐住！”
他低聲，在她的耳邊，急切地呼喚著。
“爹……娘……”
甦曉梅靠在丈夫那堅實的胸膛上，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就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的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李鐵柱的手臂里。
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痛！
……
咫尺，天涯！
高台上，那對正在忍受著無盡屈辱的夫婦，並不知道。
他們日思夜想的女兒，此刻，就在台下！
就在離他們，不到百米的地方！
而押送他們的，那個罪魁禍首——王麻子。
此刻，正意氣風發，得意到了極點！
他拿起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皮喇叭，清了清嗓子，耀武揚威地，站到了高台的最前面！
他很享受，這種，將別人的尊嚴，狠狠地踩在腳下的快感！
尤其是，將甦文斌這種，以前高高在上的大學教授，踩在腳下！
更能讓他，獲得一種，變態的滿足！
“咳咳！”
“全體肅靜！全體肅靜！”
王麻子拿著鐵皮喇叭，對著台下的眾人，大聲地吼道。
那刺耳的聲音，通過喇叭的放大，顯得愈發尖利和囂張。
“今天！我們在這里，召開批斗大會！”
“就是要，批斗！這兩個，隱藏在我們革命隊伍里的，害群之馬！”
“這個，叫甦文斌的壞分子！身為改造人員，不僅不思悔改，還公然違反監區紀律，偷盜糧食！”
“他老婆！這個叫林婉瑜的資產階級腐朽婆！更是好吃懶做，裝病逃避勞動！”
“他們的行為，嚴重地，破壞了我們監區的生產秩序！敗壞了我們革命隊伍的風氣！”
“對于這種，頑固不化的壞分子！我們，就是要，堅決打擊！絕不手軟！”
“現在！我宣布！批斗大會，正式開始！”
“先由，壞分子甦文斌，交代他的罪行！”
他說著，便將喇叭，狠狠地，遞到了甦文斌的面前。
臉上，充滿了戲謔和殘忍的笑容。
……
面對王麻子遞過來的鐵皮喇叭，和那充滿了戲謔和殘忍的目光。
甦文斌那佝僂的身體，突然，挺直了！
他那雙渾濁的、充滿了血絲的眼楮里，燃燒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名為“骨氣”的火焰！
他沒有去接那個喇叭。
而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台下，那一張張麻木、好奇、幸災樂禍的臉，嘶聲高呼道︰
“我沒有罪！”
“我沒有偷東西！”
“我只是，想為我那快要病死的妻子，求幾個饅頭！讓她，能活下去！”
“這，有錯嗎？！”
“一個丈夫，想救自己的妻子，這，有錯嗎？！”
他的聲音，沙啞而又悲愴，如同泣血的杜鵑！
響徹了整個操場！
……
王麻子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他沒想到，這個平日里，連螞蟻都不敢踩死一個的“臭老九”。
今天，竟然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公然頂撞自己！
這還了得？！
這簡直，就是在打他的臉！
“反了！反了！你他媽還敢狡辯？！”
王麻子勃然大怒！
他一把搶回喇叭，對著台下的眾人，聲嘶力竭地，煽動道︰
“同志們！你們都看到了嗎？！”
“這個壞分子，是何等的頑固！何等的囂張！”
“對于這種，死不悔改的階級敵人！我們，應該怎麼辦？！”
他一邊說，一邊帶頭，振臂高呼起了口號︰
“打倒壞分子甦大壞蛋！”
“打倒資產階級腐朽婆！”
然而，台下的犯人們，卻應者寥寥。
他們雖然麻木，但心中，卻也有一桿秤。
甦文斌夫婦的遭遇，他們或多或少，都有所耳聞。
很多人，甚至還受過，這兩位落魄知識分子的恩惠。
讓他們去批斗這樣兩個可憐人，他們做不出來。
……
看到台下那冷淡的反應，王麻子的臉上，更加掛不住了！
他感覺，自己的威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一股無名的邪火，猛地從他的心底，竄了上來！
“好！好！好！”
他怒極反笑，扔掉了手中的鐵皮喇叭。
“敬酒不吃吃罰酒！”
“老子今天，就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無產階級的鐵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