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那只本來像寵物蛇的應龍阿金,此刻已現出部分龍形,金色的鱗片在身軀上若隱若現,他將鮫人青逢與大法師黎幻護在身後,龐大的身軀構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壁壘。龍息與九艉的空氣炮彈猛烈對沖,激起一圈圈擴散的能量漣漪。阿金顯然游刃有余,但他既要攻擊,又要確保身後兩人毫發無傷,動作間不免束手束腳,只能發出陣陣不甘的咆哮。
九艉在剝奪屏障內的一切氧氣,讓黎幻和青逢感覺到胸口的窒息。
黎幻的臉色也不復往日的戲謔,他神情凝重,手中法杖頂端的寶石光芒閃爍,一道道復雜的魔法護盾在他與青逢身前層層疊疊地展開,卻又在九艉那蠻不講理的攻擊下如玻璃般不斷碎裂、重組。
而那位一向喜歡歪嘴冷笑的鮫人青逢,此刻嘴角緊抿,雙手結印,調動著鏡湖的水汽在他面前凝成一面面厚實的冰牆。然而,那些冰牆在無形的空氣炮彈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剛一成型便被瞬間貫穿、炸成漫天冰屑。
他們三人的聯手,竟被九艉一魚壓制得毫無還手之力。
辭穆的心猛地一揪。他看得出來,九艉不是在與人爭斗,他是在發泄。那雙空洞的、不含任何雜質的眼眸,正毫無焦距地傾瀉著毀天滅地的力量。
辭穆示意纏繞著腰身的樹枝放開自己,那柔韌的枝條便溫順地將他輕輕置于湖邊的苔蘚地上。他向前走了幾步,湖對岸的景象讓他駐足。不止是他,周圍的林間與岩石上,已經稀稀拉拉地站著好些個與他面容相似的兄弟,他們姿態各異,有的抱臂而立,有的閑散地坐著,正對著湖心那場驚人的力量展演評頭論足,語氣里帶著一種司空見慣的慵懶。
九艉那雙非人的紅眼眸,擁有著穿透一切虛妄的銳利。湖面上空,尖銳的冰晶與霜華瘋狂凝結,又在下一瞬被絢爛到刺目的能量光束轟擊成漫天碎屑,光與冰的殘骸在迷霧中折射出迷幻的光暈,足以讓任何生物目眩。然而這一切混亂的景象,在九艉眼中都像是被放慢了的畫卷。
他的視線越過那片狂暴的魔法風暴,精準地捕捉到了辭穆的身影。
辭穆身邊,站著一群與他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同族。一樣的銀白長發,一樣的崢嶸長角,一樣的蒼白膚色。可九艉的目光只在那些人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堅定不移地回到了辭穆身上。
在九艉看來,辭穆是那麼的與眾不同。
他的那些兄弟們,細看之下並非全然一致。有的眼角更銳利,透著一股冷漠;有的鼻梁更高挺,顯得倨傲;有的嘴角弧度緊繃,帶著一絲刻薄;下頜的線條也或方或尖,顯露出各自不同的心性。
他們就像是一母同胞、卻又各自獨立的異卵多胎,共享著相似的皮囊。可在九艉的心里,這世間萬般景象,都不及辭穆一人好看。他能清晰地分辨出,辭穆的眉眼間那份歷經苦難後沉澱下的溫和,那是他的兄弟們所沒有的;他能看到辭穆望向湖心時,眼中純粹的好奇與贊嘆,而非其他同族那種習以為常的審視。就連他站立的姿態,都比旁人多了幾分柔韌,像一株風雪中幸存下來的孤竹。
在九艉的世界里,那些所謂的兄弟,不過是辭穆模糊的影子,而唯有他深愛的這個人,才是唯一的、清晰的、無可替代的真實。
懸浮在半空的九艉,喉間溢出一聲清亮又帶著幾分委屈的鳴叫。
“啾!”九艉抬起他的蹼爪,有些笨拙地舉過頭頂,抱住了自己濕漉漉的酒紅色長發。這個動作,瞬間瓦解了他方才毀天滅地般的強大氣場,顯出一種滑稽而又真誠的示弱。
這是獨屬于他們之間的暗語,是無數個日夜里,辭穆在玩鬧中教給這條傻魚的、代表投降的姿勢。“不打了,魚認輸了。”
下一刻,支撐著九艉身體的最後一絲力量也隨之消散。他像一尾脫力的魚,從空中直直墜下,“噗通”一聲砸入鏡面般的湖中,激起一圈巨大的漣漪,將空中殘余的迷幻光暈徹底打碎。
湖面很快恢復了平靜。片刻後,水波蕩開,一顆濕淋淋的紅色腦袋探了出來。水珠順著他光潔的額頭與挺直的鼻梁滑落,洗去了方才激戰時沾染的塵埃與霜華。長發在水面鋪開,那張臉上邪魅與純真交織,一雙紅瞳亮得驚人,一瞬不瞬地凝望著岸邊的辭穆。
黎幻的身影最先從彌漫的霧氣中顯現,他姿態優雅地緩緩降落,仿佛剛才那場驚天動地的對決只是一場隨性的餐後消遣。他抬起一只手,指節分明的手指按著自己修長的脖頸,抑制不住地干咳了兩聲,白皙的皮膚上泛起不自然的紅暈。他側過頭,看向身邊一同落下的鮫人青逢,嘴角勾起笑意,伸手想替對方拍拍背順氣。
青逢卻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歪了歪嘴,那是一種近乎無聲的嘲弄。他顯然並不需要這種多余的關照,只是甩了甩肩上濕漉漉的銀發,水珠四濺。
與此同時,空中傳來一陣細微的、鱗甲收縮的摩擦聲。方才那條身軀足以盤踞山巒的龐大金龍,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縮小。耀目的金色光芒內斂,龐然的身軀化作一道流光,最終變成一條手腕粗細的小金蛇,“嗖”地一下鑽進了黎幻寬大的法師袍袖口里,只露出一個蛇腦袋,小心地藏在布料的陰影中,顯然是把這里當成了最安全的巢穴。
他們一行的身影最終落在辭穆不遠處,神態輕松,似乎是特意前來,要為他初次展露鬼族天賦而道賀。
只見九艉凝望著辭穆時,那雙紅瞳里還滿是化不開的濃情蜜意,此刻卻瞬間蓄滿了委屈與警惕。他看見那三個剛剛還與自己打得天昏地暗的壞蛋正圍向自己的珍寶。
“唧——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