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魚淵，前些日子剛在成年禮上接受了長老祝福的青年，如今正意氣風發地接替親魚的職責，替海境的巡衛首領河瀾巡視這片慶典區域。當他遠遠看到一處魚群異常聚集，中心似乎還有騷亂時，便感覺不妙。待他游近，看清被圍在中央的竟是那個九艉的人類時，魚淵只覺得自己的尾巴尖都開始發麻。
九艉的脾氣……別魚不知道，從小挨打到大的魚淵還不知道嗎？
要是這個人類在他巡視的地盤上掉了一根頭發，他毫不懷疑九艉真的會像折斷一根枯枝那樣，把他的尾巴生生折斷。
冷汗混著海水從他光潔的額角滑落，魚淵迅速轉身，用自己的身體將辭穆完全遮擋住。他面對著那群虎視眈眈的同族，尤其是那個一臉不爽的黃尾人魚，沉聲喝道“他是我族的貴客，受九艉的庇護，誰敢無禮？”
“九艉？”黃尾人魚臉上的垂涎瞬間變成了忌憚，他嗤了一聲，不甘心地用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利齒“那個紅尾巴……行吧，誰他是父神最青睞的魚呢。”說著，他悻悻地擺了擺尾巴，退入了魚群之中。
九艉像是一道無形的屏障，原本充滿審視、好奇與貪婪的目光，瞬間變得復雜起來。
敬畏、恐懼、還有一絲了然。包圍圈無聲地松動了，人魚們交頭接耳地散開，雖然好奇的目光仍不時投來，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卻已煙消雲散。
直到此刻，辭穆緊繃的身體才微微一松，後背已是一片冰涼。
確認危機解除，魚淵這才稍稍松了口氣，他轉過身來，看向辭穆。那張尚帶少年氣的臉上，擔憂與後怕的神色一覽無余。他上下打量著辭穆，見他除了臉色蒼白些，並未受傷，那顆懸著的心才總算落回了肚子里。
“嘰啾？”
輕柔的詢問在辭穆耳邊響起，魚淵小心翼翼地湊近了一些，那張秀美的臉上寫滿了未經掩飾的關切，他見辭穆仍舊抱著那個氣泡，臉色蒼白得像被海水浸泡了許久的貝殼，便又用人魚族不太熟練的、破碎的普通話追問了一句“人，好？”
辭穆的睫毛顫了顫，過了好幾秒，才像是從某種冰冷的僵直中掙脫出來。他能感覺到這位魚淵的善意，那份善意像一縷微弱的暖流，試圖驅散他脊椎上盤踞的寒意。
他抱著氣泡的手臂依然因後怕而微微發抖，里面的小魚苗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的動蕩，不安地擠作一團。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干澀得發不出聲音，最終只能遲緩地、輕輕地點了點頭。
看到他這副模樣，魚淵的擔憂更甚。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檢查一下辭穆的身上是否被那些粗魯的家伙弄出了傷口。然而，他的指尖還未觸及辭穆的衣袍，一股難以言喻的、蠻橫的震動便從遠處的水體深處傳來。
那不是聲音，而是一種純粹的、令人心悸的壓力，像是深海巨獸甦醒時攪動的洋流。魚淵的動作猛然一僵，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淨。
下一秒，他連一句告別都來不及說，身體的反應快過了思想，矯健的粉色尾鰭猛地一振，整個人“咻”地一聲化作一道粉色殘影，以一種近乎逃命的速度向著魚群外圍竄去，動作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個急速旋轉的水渦。
魚淵逃離的瞬間，辭穆還沒反應過來，那股恐怖的壓力源頭便已抵達。
“唧——！”
一聲尖銳到足以刺破耳膜的怒嘯，裹挾著不加掩飾的暴戾與殺意，悍然撕裂了廣場上空殘存的祥和。
辭穆愕然抬頭，只見一道刺目的猩紅，如同一道劈開海水的血色閃電，正以無可阻擋之勢狂飆而來。那道身影的主魚根本無視任何阻礙，沿途那些還沒來得及完全散開的人魚，無論是好奇的白尾還是精悍的藍尾，都被他強橫霸道地徑直撞開。
有的被蠻力掀得魚仰尾翻，有的被尾鰭掃得狼狽翻滾出十多米，驚呼與躲閃聲亂成一片，卻無魚敢有半分怨言。
水流被他野蠻地撕扯、粉碎，形成一條狂暴的真空通道。
辭穆甚至能看清那抹猩紅——那是九艉燃燒著怒火的眼楮，在珊瑚光的映照下，仿佛流淌著滾燙的岩漿。他的酒紅色長發在水中狂舞，那雙本該美得驚心動魄的紅寶石眼眸，此刻正鎖定著辭穆，里面翻騰的是足以將一切焚燒殆盡的凜冽風暴。
那道狂暴的猩紅身影在距離辭穆僅有半臂之遙時，以一種撕裂水流的姿態悍然急停。掀起的巨浪即將狠狠拍在辭穆身上，卻被他身上忽然彈出的氣泡柔和推開。
當那雙盛滿風暴的眼楮將辭穆從頭到腳完整地納入其中，確認他除了臉色慘白，微微發顫，並無一絲一毫的傷痕時，那足以焚毀一切的滔天怒焰，竟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
火焰並未熄滅，而是被強行壓回了胸腔深處，轉化為一種更為可怖的、沉寂的威壓。他猩紅的視線緩緩掃過周圍那些驚魂未定、紛紛後退的同族，目光所及之處，所有的人魚都僵硬地垂下頭，連尾鰭都不敢擺動一下。
辭穆前腳剛帶著魚苗離開洞穴，後腳九艉便從假寐中醒來。空蕩蕩的巢穴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煩躁。
他多年在外獨自生活，從不愁吃，但族內通行的貨幣是光澤溫潤的粉貝。于是他毫不猶豫地掉頭，徑直找到了掌管著族群倉儲的緋麗。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用紅寶石般的眼楮靜靜地盯著她，緋麗便掏出了一大捧最上等的粉貝。
九艉拿著那袋沉甸甸的粉貝，正準備去集市為辭穆換些稀罕的吃食。可就在半路上，他敏銳的感知捕捉到了水流中傳遞來的異樣訊息。那是許多同族混雜在一起的、充滿貪婪與窺探的低語，而所有低語的核心，都指向一個方向。
緊接著，一道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急促如鼓點的心跳聲傳來，他馬上就听出來是辭穆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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