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如同一頭被利刃貫穿肺腑的巨獸,在失控曲率泡的啃噬下劇烈抽搐。幽藍色的空間畸變如同活體癌腫,在流線型的星艦外殼上瘋狂增殖、融合,每一次膨脹都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金屬撕裂聲與空間被強行扭曲的嗡鳴。核心艙內,警報紅光已凝成實質的血色,潑灑在每個人煞白的臉上、顫抖的手上,潑灑在艙壁上那巨大得令人窒息的青銅“仁”字巨瘤上。那巨瘤表面流淌的燧石能量符文明滅不定,仿佛在嘲諷著人類以《天工開物》智慧行逆天之舉的愚蠢。千葉葵的話語——“燧石是‘仁王’的引信!”——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在每個人的心頭。
“約束場崩潰率87!曲率泡擴張矢量鎖定核心艙!預計撞擊時間……六分十七秒!”機械的警報女聲在死寂中咆哮,每一個字都是死刑的倒計時。
樸載赫的指尖深陷進控制台的合金外殼,留下清晰的凹痕。他死死盯著玄圭主屏上那如同瘟疫般蔓延的幽藍腫瘤,它們貪婪地吞噬著方舟的結構,扭曲的光影映在他瞳孔深處,稷谷七號試驗田那吞噬一切的黑洞仿佛在此刻重現,正以另一種形式將方舟拖入毀滅的深淵。武藏信玄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望著自己親手啟動的能量導管像垂死的血管般劇烈抽搐,里面奔涌的已不再是救贖之光,而是點燃自身棺材的毒焰。他口中反復呢喃著《天工開物》中的句子︰“燧取火于日…冰凝霜于月…陰陽之道,生殺之樞…” 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靈魂上。
絕望如同實質的濃霧,沉甸甸地壓在核心艙的每一寸空間。放棄了生態穹頂,犧牲了未來的種子,換來的是引爆自身的引擎!文明的方舟,正在成為“仁王”降世儀式中,第一塊熊熊燃燒的祭品。
就在這萬籟俱寂、唯有死亡倒計時滴答作響的深淵邊緣,一個身影猛地挺直了脊背。金書媛。辰星聯邦的首席科學官。她霜藍色的制服在幽藍與血紅的警報光線下,泛著一種近乎金屬的冷硬光澤。她沒有去看那逼近的曲率泡腫瘤,也沒有理會武藏信玄失魂的囈語。她的目光,如同兩束凝聚到極致的激光,穿透了混亂與絕望的迷霧,死死釘在玄圭屏幕一角——那里,代表著方舟核心生態層殘余能量節點的微弱綠光,正在被青銅羊水蝕刻出的《山海經》地圖邊界頑強閃爍。
“辰星聯邦所有權限解鎖!最高指令,代號——”她深吸一口氣,聲音不高,卻如同淬火的冰刃,瞬間斬斷了所有嘈雜的警報與呻吟,清晰地刺入每個人的耳膜︰“‘後稷’!”
指令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死寂中激起一圈絕望的漣漪。“後稷?”樸載赫猛地轉頭,眼中是難以置信的驚駭,“那是《農家集成》核心數據庫的最高保護指令!關聯著生態層最後的生命維持矩陣!金書媛,你要干什麼?!”他知道那條指令意味著什麼——強行喚醒沉睡的、本應永久封存的原始農業氣象數據接口,以生態層殘余的脆弱生命能量為燃料,進行一次無法預測的終極沖擊!這無異于在垂死病人身上點燃最後一根血管,以求剎那的光亮。
“干什麼?”金書媛猛地扭頭,她的眼中沒有淚,只有一片燃燒的冰原,那是辰星聯邦學者在絕境中被逼出的、近乎瘋狂的理性,“樸載赫,看看外面!看看那些啃噬方舟的曲率泡!它們吞噬能量,扭曲空間,來自‘仁王’的維度胎衣!方舟的物質結構正在被同化!常規手段已經失效!”她的手指重重戳向玄圭屏幕上那片由青銅羊水蝕刻出的古老地圖,“但生態層不同!它模擬的是地球圈的物質循環法則!是未被‘仁王’維度徹底污染的最後淨土!‘後稷’指令調用的,是韓國‘測雨祭天塔’中封存的、源自商周時期的原始氣象數據流!那是人類文明最初對天地規律的認知編碼,是連‘仁王’也無法完全扭曲的、屬于這個維度的‘根’!”
她不再解釋,雙手在玄圭控制界面上化作兩道殘影。復雜的權限驗證符號如同瀑布般沖刷而過,最終定格在一個由黍稷穗紋環繞的古老圖騰上——後稷,周人始祖,農神之名!“指令確認!目標鎖定︰方舟生態層核心!能量源︰生態層殘留生命基質!數據流注入︰‘測雨祭天塔’本源氣象數據庫——開閘!”
轟——!
沒有物理上的巨響,但所有人的靈魂都感受到一股沛然莫御的、蒼涼悠遠的意志洪流,被強行灌注進了核心艙上方那片已然陷入黑暗死寂的生態穹頂!一道磅礡的、由無數細微數據流組成的青黑色光瀑,無視了空間阻隔,從虛擬接口中轟然墜落!
這光瀑非同尋常。它並非純粹的能量或信息,其中奔騰咆哮的,是三千年前彌漫于中原大地的濕潤季風,是凝結在青銅祭器上的冰冷霜露,是刻骨銘心的干旱焦渴,是洪水滔天的恐懼呼號!那是被數字化抽提、封存于韓國那座古老石塔深處的、人類農業文明對天地最原始、最赤裸的感知與祈求!這股洪流沖入生態穹頂的瞬間,那片死寂的黑暗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劇烈地波動起來!枯萎的作物殘骸在數據流的沖刷下瘋狂抖動,模擬的土壤結構裂開道道縫隙,但一股難以言喻的、屬于大地母親的古老生機,竟然在如此狂暴的灌注中,被奇跡般的喚醒了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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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效!生態層能量讀數回升!空間畸變率下降0.7!”一名辰星工程師嘶啞地報告,聲音因狂喜而顫抖。
樸載赫死死盯著那注入的數據洪流,心中卻毫無喜悅,只有越來越濃重的不安。這股源自上古的氣象洪流太過原始,太過龐雜,蘊含了太多被歲月遺忘的、屬于巫祝時代的混亂信息……就在他心念電轉之際,異變突生!
在那奔涌的、代表風雨雷電、寒暑濕燥的龐大數據洪流中,一道極其微弱、卻如同淬毒匕首般銳利的暗紅色數據流,驟然分離出來!它並非氣象記錄,更像是一段被切割、封存了太久太久的記憶碎片!它無視了生態層的能量場,如同擁有自主意識般,狠狠撞向核心艙壁——那被青銅羊水蝕刻出的《山海經•西山經》地圖區域!
鏗啷——!
一聲仿佛來自遠古的、龜甲在灼燒中迸裂的脆響,在核心艙內所有人的靈魂深處炸開!
在那片蔓延的青銅色污漬之上,在代表著“不周山”坐標的甲骨文「仁」字附近,一道猙獰的、由純粹數據流構成的刻痕,憑空烙印在了艙壁合金之上!那刻痕曲折、古拙,帶著刀劈斧鑿的原始力量感,赫然是一個放大了無數倍、流淌著暗紅血光的——甲骨文字!
“癸酉卜,帝其降堇饉)……”金書媛失神地念出那刻痕的含義,聲音如同夢囈,帶著辰星聯邦首席學者對古老文字的深刻認知,卻透出徹骨的寒意,“癸酉日佔卜,天帝是否要降下饑荒……”
這是殷商武丁時期,一場導致“西土受年”西部農業絕收)的毀滅性大旱記錄!是三千年前刻在龜甲獸骨上、向神明祈求又飽含絕望的哀鳴!它是“測雨祭天塔”數據庫中,沉澱最深、最慘烈的基因記憶之一!此刻,它被“後稷”指令強行喚醒,如同一個被遺忘在時光長河底部的怨靈,跨越三千年,狠狠楔入了方舟的“青銅子宮”!
暗紅血字烙印的剎那,如同向滾燙的油鍋潑入了一瓢冰水!
原本在青銅羊水中緩慢搏動、仿佛處于某種“飽食”慵懶狀態的甲骨文「仁」字,驟然亮起刺目的腥紅光芒!那光芒並非輻射,更像是億萬道無形尖針,瞬間刺向生態穹頂的每一個角落!更準確地說,刺向了那些在“後稷”氣象洪流灌注下,剛剛勉強恢復了一絲活性、扎根于模擬土壤中的——稷谷七號試驗麥種!
嗡——!!!
無法形容的銳鳴響起!不是聲波,而是億萬金屬結構瞬間生成、摩擦、扭曲的恐怖合奏!
生態穹頂內,那些金書媛寄予厚望、代表辰星聯邦農業文明根基的麥種植株,在三千年前大旱怨念與“仁”字邪光的雙重刺激下,發生了無法想象的畸變!
麥稈如同被無形的巨力瘋狂拉伸、扭曲,瞬間膨大數倍,表皮剝落,露出下方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內層!麥穗不再是飽滿的希望象征,而是化為一根根尖銳猙獰的、如同淬火鍛造的鋼鐵長矛!葉片邊緣卷曲銳化,成為高速旋轉的鋒利刀片!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們的根系——那些本應深入土壤汲取養分的根須,此刻如同活化的金屬巨蟒,帶著刺耳的“吱嘎”聲,狠狠刺穿了生態穹頂與核心艙之間的高強度合金隔離層!
噗嗤!噗嗤!噗嗤!
無數根裹挾著青銅羊水粘液的金屬根須,如同嗜血的魔爪,從核心艙的穹頂、牆壁、甚至地板下狂暴地鑽出!它們無視物理阻隔,咆哮著撲向艙內唯一散發著濃郁生命與知識信息源頭的目標——辰星聯邦《農家集成》數據庫的中央儲存矩陣!
“不——!”金書媛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那是辰星聯邦首席最後的防線崩潰的聲音。
太遲了!
粗壯如巨蟒的金屬根須,狠狠纏上了那由晶石與信息流體構成的儲存矩陣!足以抵擋能量沖擊的護盾,在飽含“仁王”邪能的金屬根須纏繞下,如同脆弱的肥皂泡般瞬間破碎!尖銳的根尖刺入儲存單元,如同吸血鬼的獠牙,瘋狂抽取、吞噬著里面封存的海量農業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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艙壁之上,那象征著大旱饑荒的暗紅甲骨文“癸酉卜,帝其降堇”,如同獲得了滋養的血脈,在青銅羊水的底色上妖異地脈動起來。它不再是孤立的刻痕,其筆畫的延伸,竟隱隱與“不周山”坐標那搏動的「仁」字產生了一種邪惡的共鳴。每一次“堇饉)”字的脈動,都引發著變異麥株根須更瘋狂的吞噬與嘶嚎。
千葉葵冰冷的聲音在金書媛耳邊響起,如同最後的審判,每一個字都帶著穿透骨髓的寒意︰“金首席,這就是你們辰星聯邦守護的‘根’?引動上古災厄,喚醒青銅魔種……你們保存數據的執念本身,才是‘仁王’降世樂章中,最精準的毀滅音符。” 她玄端深衣上的星圖暗紋,在金屬根須舞動的陰影與災厄甲骨文血光的映照下,流轉著非人的冷漠光輝。
金書媛僵立在原地,如同被那甲骨血字釘在了恥辱柱上。她霜藍色的身影在狂舞的金屬根須與肆虐的數據風暴中,顯得那麼渺小,那麼脆弱。她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農家集成》數據庫在根須纏繞下寸寸崩解,听著那象征著饑荒的古老詛咒在艙壁上發出滿足的脈動,感受著辰星聯邦數代人的心血被那些曾代表希望的麥種瘋狂吞噬……辰星聯邦首席科學官的理性堡壘,在這一刻,伴隨著數據庫核心晶石碎裂的刺耳聲響,徹底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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