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養老公寓院子里的老銀杏樹抖落一地的金黃。
陸子昂的陽台小菜園經歷了夏日的瘋長和秋日的頹唐，最終只剩下幾根頑強的小蔥，在冷風里瑟瑟發抖，彰顯著一種不屈不撓但沒啥用）的生命力。
陸子昂對此十分滿意——至少沒全軍覆沒，證明他還是有點種植天賦的，哪怕這點天賦微薄得只夠幾根蔥苟延殘喘。
他徹底愛上了這種“低功耗”模式的生活。
能量消耗主要集中在下棋自己跟自己下，堅決不找虐）、織毛線技術依舊感人，但樂在其中）、以及最重要的項目︰開發各種全新的、更具創意的躺平姿勢。
比如，他最近迷上了“听書”。
不是那種正兒八經听名著，而是專門找些情節狗血、配音浮夸的網絡小說听，一邊听一邊吐槽，能樂呵呵地消磨一整個下午。
偶爾听到似曾相識的橋段，還會摸著下巴嘀咕︰“這設定……我當年好像也寫過類似的？嘖，比這個邏輯強點。”
再比如，他研究起了“雲養寵”。
不是真的養，而是通過公寓門口的監控攝像頭，觀察那幾只常來蹭吃蹭喝的流浪貓的日常。
還給它們起了名字︰總愛蹲在車頂睥睨眾生的叫“總裁”，膽子最小見人就溜的叫“秒慫”，還有一只特別肥碩、走路像移動拖把的叫“地毯”。
他能捧著杯熱茶，看“總裁”和“地毯”搶食看半小時，比看電視劇還投入。
當然，釣魚佬的本職不能忘。
只是他現在更傾向于“姜太公”式釣法——願者上鉤，絕不強求。
魚餌掛得敷衍，竿子支得隨緣，大部分時間是在岸邊的折疊椅里裹著毯子打瞌睡，或者對著水面發呆，美其名曰“冥想垂釣，天人合一”。
這種徹底松弛的狀態，甚至影響到了他的氣場。
以前就算刻意低調，那股被系統錘煉出的、偶爾會泄露一絲的銳利和緊繃感，如今是真的被秋日陽光曬得融化殆盡了。
現在他走在院子里，跟普通遛彎退休大爺最大的區別，可能就是臉上那種“我真的啥也不想干”的表情更加真誠且理直氣壯。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咸魚躺得再平，也擋不住浪頭非要來拍兩下。
這浪頭，來自宇文殤。
這家伙不知道又搗鼓出了什麼新發明，開著一輛看起來就很不靠譜的、叮當作響的改裝三輪車，直接殺到了養老公寓門口。
車斗里放著個蒙著黑布的大箱子，看起來神秘兮兮。
“老陸！快來！給你看個好東西！”宇文殤咋咋呼呼，引得門口下棋的大爺們都側目而視。
陸子昂有種不祥的預感，慢吞吞地挪過去︰“你又想干嘛？我最近可安分了，沒歌沒劇本沒書法，象棋也下得稀爛。”
“跟那些沒關系！”宇文殤興奮地揭開黑布，“看！全自動智能養生躺椅！我自主研發的！”
只見躺椅上布滿了各種按鈕、探頭、以及疑似從按摩店淘汰下來的機械臂，看起來不像能養生，倒像能刑訊逼供。
“它不僅能按摩、加熱、播放白噪音，”宇文殤如數家珍，“還能根據你的心率、體溫自動調節角度！
最牛逼的是，它連接了我的健康大數據雲平台，能分析你的睡眠質量、情緒波動，甚至能預測你未來三天想吃紅燒肉還是清蒸魚！”
陸子昂看著那布滿線路的椅子，嘴角抽搐︰“……謝謝，不用。我覺得我那老藤椅挺好。”
“哎呀，試試嘛！科技改變生活！”宇文殤不管不顧，直接把陸子昂按倒在躺椅上， 里啪啦地按了一通按鈕。
機械臂猛地動了起來，力度失控地捶打著陸子昂的肩膀，加熱墊突然升溫燙得他一哆嗦，音箱里開始播放極其刺耳的“阿爾法腦波音樂”，听起來更像電流雜音。
“停停停！”陸子昂手忙腳亂地想爬起來。
“別動！它在采集數據！”宇文殤按住他，眼楮發亮地盯著旁邊一個平板電腦上瘋狂跳動的亂碼，“哦？你的數據很奇特啊！
極度放松中帶著一絲詭異的空虛感，心率平穩得像休眠火山……老陸，你這狀態，很適合冬眠啊！”
陸子昂︰“……”我現在只想讓你休眠！
就在他試圖跟那失控的機械臂搏斗時，張大媽聞聲趕來，一看這高科技陣仗，頓時來了興趣︰“喲！小宇文又弄出新玩意了？這椅子能測測我跳完舞後的乳酸堆積不？”
“當然能！”宇文殤來者不拒，“大媽您上來試試！”
張大媽興奮地躺上去。
一分鐘後。
“哎喲喂！這錘子勁兒太大！腰！我的腰！”
“音樂關掉關掉！腦殼疼！”
“怎麼還噴水？！哎喲還是熱水！”
現場一片雞飛狗跳。
最終，那台“全自動智能養生躺椅”在試圖給李大爺進行“穴位電擊療法”時，火花四濺，徹底冒煙癱瘓，結束了它短暫而輝煌的一生。
宇文殤撓著頭，看著冒煙的椅子，毫無愧色︰“看來散熱模塊還得優化一下。下次我帶改進版來！”
陸子昂揉著被捶痛的肩膀，心有余悸︰“求你了，下次帶點正常的來，比如……二鍋頭？”
宇文殤眼楮一亮︰“對啊！我可以發明一個自動調酒、還能監測酒精濃度的……”
“打住！”陸子昂趕緊打斷他，“當我沒說！”
送走了垂頭喪氣因為發明失敗）又躍躍欲試想著下一個發明）的宇文殤，陸子昂回到自己的老藤椅里，深深嘆了口氣。
還是這老伙計好，不會突然打人，也不會亂放音樂。
他閉上眼楮，听著風吹過銀杏樹葉的沙沙聲，遠處隱約傳來張大媽抱怨腰疼和李大爺嘲笑她的聲音，還有豆豆騎著兒童車呼嘯而過的笑聲。
這些聲音，嘈雜，瑣碎，甚至有點鬧騰。
但不知怎麼的，反而讓他心里那片因為宇文殤的“高科技”而掀起的微小波瀾，很快又平復了下去。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在藤椅里陷得更深一點。
嗯，還是這種原生態的、不帶任何智能的躺平方式，最適合他。
至于紅燒肉還是清蒸魚？
等食堂開飯的時候，走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費那勁預測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