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瑞龍那一聲拖長了語調的“哦？”，像是一根羽毛，輕輕搔刮在杜伯仲的心尖上。
杜伯仲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臉上卻不敢有絲毫松懈，依舊是那副近乎諂媚的笑容︰“趙公子，您看……我杜伯仲在漢東地面上，多少也有些微末的人脈。您這事兒，要是信得過我，我豁出去這張老臉，也一定給您辦得妥妥帖帖！”
趙瑞龍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這杜伯仲，倒是比他想象中還要上道。
他故作為難地沉吟片刻，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紅木扶手，每一聲都像是敲在杜伯仲的神經上。
“杜總這份心意，趙某心領了。”趙瑞龍話鋒一轉，語氣緩和下來，
“不過，我這些項目，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生意，怕是會髒了杜總的手。”
“哎喲喂，趙公子您這話說的，真是折煞我了！”杜伯仲腰彎得更低了，幾乎要貼到地面，
“能為趙公子效勞，是我杜伯仲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哪有什麼髒不髒手的！您盡管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趙瑞龍似乎被他的“誠意”打動，終于點了點頭，“既然杜總如此有心，那我就卻之不恭了。我手頭確實有幾個項目，都是些高科技領域的投資，本來是想為家鄉建設出點力，奈何……唉，這審批流程，實在是讓人頭疼。”
他話里話外，將自己塑造成一個滿懷熱忱卻報國無門的愛國商人。
杜伯仲一听“高科技”、“投資”這些字眼，眼楮更亮了，這可是實打實的政績和油水啊！他連忙表態︰
“趙公子放心，這事兒包在我身上！您那些項目，具體是哪些方面的？我這就去幫您疏通疏通！”
趙瑞龍微微一笑，從隨身的包里取出幾份包裝精美的項目計劃書，遞給杜伯仲︰“這是其中一部分，杜總可以先看看。另外，我對京州東部開發區那幾塊地皮也挺感興趣，不過那邊水深，還得勞煩杜總幫忙探探底細。”
杜伯仲如獲至寶般接過計劃書，連聲應道︰“好好好，趙公子您就擎好吧！京州東部開發區那邊，我熟！保證給您摸得清清楚楚！”
“為了方便杜總行事，我給你安排幾個人手。”趙瑞龍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們都是我從國外帶回來的專業人士，懂技術，也懂……規矩。”
杜伯仲心中一凜，知道這是趙公子在敲打他，也是在安插眼線。
但他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臉上笑容不減︰“多謝趙公子體恤！”
接下來的日子，杜伯仲便成了趙瑞龍最鋒利的“魚竿”。
他揣著那些看似高大上的項目計劃書，帶著趙瑞龍派給他的“專業人士”，開始在漢東官場上游走。
那些所謂的“專業人士”，自然是林遠精心挑選的，每一個都身懷絕技，暗中將杜伯仲與那些貪官污吏的每一次接觸，都記錄得清清楚楚。
整個過程，比林遠最初預想的還要順利。
杜伯仲不愧是官場老油條，利用“米聯投資”這個外資企業的名頭，不斷向那些手握權柄的官員發出曖昧的“尋租”信號。
飯局、茶局、牌局，觥籌交錯之間，利益輸送的渠道便悄然建立。
財和色，都安排得明明白白，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官員，在糖衣炮彈的攻勢下，一個個露出了貪婪的本性。
杜伯仲為了盡快取得這些人的信任，也為了彰顯自己身後力量的強大，時常有意無意地提及“趙公子”的背景。
然而，趙瑞龍或許並未完全料到，杜伯仲在某些場合，為了讓對方徹底安心，竟直接挑明︰“米聯投資，那可是漢東趙家的產業！”
他這麼說，固然是想狐假虎威，讓事情更順利，卻也無形中將“漢東趙家”這塊金字招牌，死死地綁在了這些骯髒的交易上，為趙瑞龍的整個計劃埋下了一絲難以預料的隱患。
這層隱患，如同水面下的暗流，趙瑞龍彼時正專注于收網，尚未完全洞察其潛在的洶涌。
眼見時機成熟，趙瑞龍撥通了林遠的電話，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大哥，杜伯仲那邊，網已經撒下去了，水里的魚兒，都咬鉤了。下一步，怎麼搞？”
電話那頭的林遠，聲音沉穩如常︰“很好。把他們聚起來，請他們喝頓酒。酒桌上，人最容易吐真言。”
趙瑞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英雄所見略同。”
很快，杜伯仲便以“米聯投資公司”的名義，向所有上鉤的官員發出了邀請，名曰“答謝宴”，感謝各位領導對米聯投資的支持與關照。
地點選在了一家極其隱秘的私人會所，安保嚴密，確保不會有任何閑雜人等打擾。
這些平日里警惕性極高的官員們，此刻也被杜伯仲前期營造的“財源廣進”的氛圍沖昏了頭腦，再加上有“漢東趙家”這塊大招牌在前面頂著，他們絲毫沒有懷疑這只是一場普通的商業應酬，欣然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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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設在一個古色古香的包廂內，菜是山珍海味，酒是陳年茅台。
杜伯仲作為東道主，自然是長袖善舞，頻頻舉杯。
幾巡酒下肚，包廂內的氣氛便熱絡起來，那些官員們也漸漸放下了平日里的矜持和戒備，說話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杜伯仲端著酒杯，滿臉紅光，感慨萬千地說道︰
“真沒想到啊，一晃五年過去了，我老杜還有機會跟各位領導坐在一起，共飲一杯！緣分，當真是妙不可言啊！”
區委書記林國棟挺著微微發福的肚子，打了個酒嗝，笑道︰“老杜，這話就見外了！要不是托你的福，給我們哥幾個帶來了‘米聯投資’這條新的財路，咱們哪能這麼快又聚到一塊兒啊！”
他特意在“米聯投資”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眼神中充滿了期待。
“可不是嘛！”一旁的副書記李永福也跟著附和，他抿了一口酒，臉上泛起一絲追憶與不甘，
“想當年開發區那塊肥肉，油水多足啊！要不是高建民那個不開眼的蠢貨做事太出格，吃相太難看，那塊肉夠咱們哥幾個啃好一陣子了！”
杜伯仲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旋即被笑容掩蓋︰
“唉，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英雄不提當年勇。如今啊，還是老規矩！朱局長、李書記這邊，在審批的事情上多費心；曾局那里，土地相關的手續，給咱們米聯投資開個綠色通道，加急處理一下；最後，還得麻煩林書記，在市委那邊幫忙活動活動，疏通疏通。只要各位領導點頭，我保證，米聯投資這個項目，板上釘釘，大家的功勞，絕對少不了！”
他說話間，眼神在每個人臉上一一掃過，充滿了暗示。
坐在角落的土地資源局局長曾敏懷，看起來比其他人要謹慎一些，他放下酒杯，眉頭微蹙，帶著幾分顧慮問道︰
“杜總，恕我多句嘴。這個米聯投資，背景到底靠不靠譜？咱們可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幫您辦事，萬一……萬一將來活干完了，對方不認賬，或者走漏了什麼風聲，那咱們哥幾個，可就都得吃不了兜著走了！”
這話一出，包廂內原本熱烈的氣氛，瞬間安靜了幾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杜伯仲身上。
杜伯仲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脯，語氣篤定，帶著一絲神秘和傲然︰“曾局長，還有各位領導，你們把心放到肚子里！一萬個放心！你們知道這米聯投資，它到底姓什麼嗎？”
他故意頓了頓，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姓趙！漢東趙家的趙！”
“漢東趙家！”
這四個字如同定海神針一般，瞬間打消了所有人心中最後的一絲疑慮。
眾人臉上露出了心領神會的笑容，眼神中的貪婪與興奮再也無法掩飾。
氣氛再次變得熱烈起來，推杯換盞，暢想著未來的“錢景”。
殊不知，就在他們觥籌交錯，丑態百出之際，包廂內早已被精心布置的微型攝像頭和錄音設備，將這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記錄了下來。
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成了鐵證。
這張由林遠和趙瑞龍聯手編織的大網，終于到了收網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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