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在漢東市區穿行。
趙瑞龍靠在後座，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既熟悉，又陌生。
高樓大廈鱗次櫛比，道路寬闊整潔，比他記憶中的樣子，似乎又繁華了不少。
但這繁華，卻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和疏離。
趙瑞龍和林遠一起回到漢東，然後，兩人就分開了，各回各家，各找各爸。
只是趙瑞龍的“家”，卻從未給過他家的感覺。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褲子口袋里的一枚硬幣，那是他小時候母親留給他的，一枚有些年頭的港幣。
母親溫柔的笑臉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隨即又被另一張威嚴而冷漠的臉龐取代。
他的父親。
他寧願在國外那個語言不通、舉目無親的地方待著，也不想回到這個所謂的家，面對那個男人。
趙瑞龍付了車錢，拖著簡單的行李箱，站在緊閉的雕花鐵門前，深吸了一口氣。
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息。
他猶豫了幾秒，終究還是按下了門鈴。
很快，門後傳來一個女聲︰“請問是哪位？”
“姐，是我。”听到這個聲音，趙瑞龍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了一些。
鐵門緩緩打開，一個穿著素雅連衣裙，氣質溫婉的年輕女子快步走了出來，正是他的姐姐，趙瑞雪。
“阿龍！”趙瑞雪一把拉住弟弟的手，眼眶微微泛紅，上下打量著他，
“瘦了點，也黑了點，不過看著精神多了。怎麼突然回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
“想你了唄，姐。”趙瑞龍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只有在姐姐面前，他才能卸下那些偽裝和防備，露出一點屬于這個年紀的少年氣。
“這不是給你個驚喜嘛。”
“你呀！”趙瑞雪嗔怪地拍了他一下，接過他手里的行李箱，“快進來，外面涼。”
走進別墅大門，里面裝修得富麗堂皇，卻處處透著一股冰冷和刻板，像個豪華的樣板間，唯有姐姐身上那份溫暖是真實的。
客廳里空無一人。
“他們呢？”趙瑞龍下意識地問，聲音壓低了些。
趙瑞雪明白他問的是誰，搖了搖頭︰“王阿姨帶春生出去參加什麼活動了，爸……應該快下班了。”
提到趙立春，趙瑞雪的眼神也黯淡了幾分。
她拉著趙瑞龍在沙發上坐下，給他倒了杯水︰“阿龍，你這次回來……爸那邊，你……”
“我知道。”趙瑞龍打斷她，端起水杯灌了一口，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卻澆不滅心里的那股燥意，
“他肯定不待見我回來。當初把我像垃圾一樣扔出去，現在我滾回來了，他老人家指不定多生氣呢。”
“別這麼說……”趙瑞雪嘆了口氣，“爸他其實……心里還是有你的。只是他那個人，脾氣硬，又好面子……”
“好面子？”趙瑞龍冷笑一聲，“我看他是更在乎他那個新老婆和寶貝繼子的面子吧？姐，你不用替他說話。我這次回來，也不是為了看他臉色的。”
趙瑞雪看著弟弟倔強的側臉，欲言又止。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汽車引擎熄火的聲音，緊接著是沉穩有力的腳步聲。
趙瑞龍的身體瞬間僵硬，端著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有些發白。
趙瑞雪也緊張起來，下意識地站起身，看向門口。
門開了，一個身材高大，面容威嚴，穿著一身筆挺中山裝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正是漢東省委副書記，趙立春。
趙立春剛進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趙瑞龍。
他愣了一下，眼神深處似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或許是驚訝，或許是別的什麼，但那情緒轉瞬即逝，快得讓人抓不住。
下一秒，他的眉頭就緊緊皺了起來，臉色沉了下來，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明顯的不悅︰“誰讓你回來的？”
客廳里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趙瑞雪連忙上前，試圖緩和氣氛︰“爸，阿龍他……”
“你閉嘴！”趙立春打斷了女兒，目光銳利地盯著趙瑞龍，像是在審視一個不听話的下屬，
“我送你出去是讓你好好讀書，學點本事！不是讓你念到一半就灰溜溜跑回來的！學業呢？完成了？我看你就是爛泥扶不上牆！”
積壓在心底的委屈、憤怒和怨恨，在這一刻如同火山般噴發出來。
趙瑞龍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猛，杯子里的水都灑了出來，濺濕了他的褲腿，但他毫不在意。
“讀書？學本事？”趙瑞龍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卻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
“你問過我想不想去嗎？你問過我想學什麼嗎？在你眼里，我趙瑞龍是不是就是個多余的，最好永遠消失在你面前？”
“你……”趙立春被他這番頂撞氣得臉色鐵青，指著他的手都有些發抖，
“混賬東西！你就是這麼跟你老子說話的？一點規矩都沒有！在外面鬼混了幾年，就學會了頂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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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矩？”趙瑞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話，哈哈笑了兩聲，笑聲里卻充滿了苦澀和嘲諷，
“跟我談規矩？當初王雪那個女人帶著她兒子進門的時候，你怎麼不跟他們講講規矩？他們怎麼刁難我和姐姐的時候，你在哪里？趙立春，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偏心偏到胳肢窩了！你心里只有你那個寶貝繼子，我和姐姐算什麼？”
“放肆！”趙立春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旁邊的茶幾，上面的杯子跳了一下，發出刺耳的響聲，
“你給我住口！王雪是你阿姨，春生是你弟弟！你怎麼能這麼說他們？”
“阿姨？弟弟？”趙瑞龍臉上的嘲諷更濃了，“我媽只有我一個兒子！他們算什麼東西？”
“你……你這個逆子！”趙立春氣得胸膛劇烈起伏，指著門口，
“滾！你給我滾出去！我趙家沒有你這樣不忠不孝的東西！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再回來！”
“爸！阿龍！”趙瑞雪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一邊拉著趙立春的胳膊，一邊看著趙瑞龍，“你們別吵了！有話好好說……”
“沒什麼好說的！”趙瑞龍紅著眼楮，胸口因為憤怒和激動而劇烈起伏著，
“走就走！你以為我稀罕待在你這個破地方？！”
他猛地轉身，看也不看趙立春一眼，大步就往外走。
走到門口，他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趙瑞雪一眼，眼神稍微柔和了些︰“姐，我先走了。有空我再來看你。”
說完，他拉開別墅大門，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趙瑞雪看著弟弟消失在門外的背影，又看看父親鐵青的臉，嘆了一口氣。
這個家，為什麼總是這樣……
趙立春站在原地，臉色陰沉得可怕。
看著空蕩蕩的門口，他的眼神復雜難明。
而沖出家門的趙瑞龍，漫無目的地走在傍晚的街道上。
秋風吹過，帶著涼意，讓他滾燙的頭腦稍微冷靜了一些。
剛才和趙立春的爭吵，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滾出來就滾出來。他趙瑞龍，難道離了趙家就活不下去嗎？
他掏出手機，手指懸在林遠的號碼上，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撥出去。
大哥現在肯定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忙，不能拿自己這點破事去煩他。
他深吸一口氣，抬頭看了看漸漸暗下來的天空。
漢東的夜景很美，霓虹閃爍，車水馬龍。但他卻感覺自己像一個孤魂野鬼，與這片繁華格格不入。
接下來，該去哪里？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驟然照亮了他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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