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呂州市委的會議室里卻燈火通明，煙灰缸里塞滿了煙蒂。
易學習端起已經涼透的茶杯，卻沒有喝，只是看著裊裊升起的最後一點微弱熱氣出神。
他重重地將杯子放下，發出一聲悶響，打破了長時間的沉默。
“這事……太大了啊！”
他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更多的卻是掩飾不住的憂慮，“一百個億，砸向通信領域……育良同志，你說，這步子是不是邁得太大了？”
高育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反射著燈光，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
他顯得比易學習鎮定許多，或者說，他更擅長隱藏自己的情緒。
“大？當然大。”高育良的聲音沉穩，“可你想想，寶總怎麼說的？技術、人才、資金，人家遠航集團打包票，說這些都不是問題。他們缺的是什麼？是政策，是咱們這邊的‘綠燈’。”
“問題就在這兒！”易學習猛地抬起頭，眉頭緊鎖，“通信行業，那是國之命脈！涉及到國家信息安全，一直是國家嚴格管控、壟斷經營的領域。別說我們呂州，就是省里，怕是也做不了這個主啊！我們一個市委市政府，怎麼給他們開這個‘綠燈’？這權力，我們沒有啊！”
高育良看著易學習那張寫滿“這不可能”的臉，心里微微嘆了口氣。
他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老易，易書記，易市長……你還沒品出寶總那番話里的真正味道嗎？”
易學習一怔︰“什麼味道？”
高育良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聲響，像是在敲打著易學習的思路︰“我們呂州，或者說，我們兩個人，對于遠航集團那龐大的計劃而言，是什麼？”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銳利地看向易學習，一字一頓地說︰“是——敲——門——磚！”
“敲門磚？”易學習像是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猛地坐直了身體，眼楮瞬間睜大，倒吸了一口涼氣，“嘶……你這麼一說……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遠航集團真正的目標根本不是我們小小的呂州，他們是想借著投資呂州這個由頭，讓我們去上面活動，幫他們……幫他們打通關節，拿到進入通信行業的入場券？”易學習越說越覺得心驚，也越說越覺得這邏輯嚴絲合縫，“他們這是拿我們當馬前卒，去沖鋒陷陣？”
“對咯！”高育良贊許地點點頭，“人家寶總說得很明白了，‘呂州只是第一站，並非終點站’，‘京州水深，關系復雜，還得仰仗兩位領導搭線引薦’。這話里話外的意思，還不夠清楚嗎？他們要的是整個漢東，甚至可能是更大的棋盤！我們呂州，不過是這盤大棋的序盤，一個落子布局的起點罷了。”
高育良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繼續說道︰“至于為什麼偏偏選中我們呂州……或許是機緣巧合，或許是我們呂州這塊‘磚’看起來比較好敲，又或許……有更深層的原因。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機會，它實實在在地砸到我們頭上了！
我們是接，還是不接？”
易學習的心髒砰砰直跳，巨大的機遇感和同樣巨大的風險感在他胸中激烈踫撞。
他不是傻子，高育良點透之後，他瞬間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一百億的投資，哪怕只有一小部分真正落在呂州，帶來的經濟效益、就業崗位、稅收增長，都將是驚人的。
這份政績，足以讓任何主政官員在仕途上邁出一大步。
更何況，如果能借此和遠航集團這樣實力深不可測的“巨鱷”搭上線，未來在漢東省，乃至更高層面，都將獲得難以想象的助力。
“可是……育良同志，”易學習的聲音又低沉下去，帶著濃濃的顧慮，“這件事的操作難度太大了。通信牌照，那是通天的門路才能拿到的。萬一……我是說萬一，事情沒辦成，到時候怎麼收場？”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畫著圈，焦慮顯而易見。
這不像蓋幾棟樓，搞個開發區，那是他們熟悉的領域，風險可控。
通信行業，對他們來說完全是未知的深水區，一步踏錯，可能就是萬丈深淵。
高育良看著易學習猶豫不決的樣子，心中那股被壓抑的急切情緒，有些按捺不住了。
“易副書記，還有兩年！”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一下子擊中易學習的心髒。
還有兩年，還有兩年——就要換屆了。
這句話的分量太重了，重得讓易學習的呼吸都為之一窒。
他現在是市委副書記、代市長。這個“代”字，像一根刺，時時刻刻扎在他心里。
呂州市委是個畸形的存在，前任書記落馬了，但沒有調來新人，而是由第一副書記代班。
呂州這些年發展不溫不火，省里對他這位代市長的表現，恐怕談不上滿意。
如果在這剩下的兩年里，再拿不出亮眼的政績，別說轉正，恐怕連這個“代市長”的位置都岌岌可危。
官場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原地踏步，就意味著被後面的人超越，甚至被淘汰出局。
易學習緊握的雙拳松開了，又再次攥緊。
他猛地站起身，臉上的猶豫和掙扎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好！”他斬釘截鐵地說，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有些顫抖，“育良同志，你說得對！這個機會，我們必須抓住！”
他走到高育良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馬上聯系省委趙書記！你連夜把遠航集團的資料再梳理一遍，突出重點，尤其是他們承諾的技術、資金優勢和對政策的需求。明天，你陪我一起去京州，向省委主要領導當面匯報！”
“好！”高育良轉過身，鏡片後的眼楮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他知道，易學習終于下定了決心。
他知道，他出人頭地的機會，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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