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見無人繼續搭話,看到文帝微微點頭,繼續宣讀。
“審勢第一。”
“用兵之要,首辨形勢。形者,外顯之規模;勢者,內蘊之虛實。不察二者之分,則惑于表象、迷于機變,勝不可圖,必致覆亡。何謂形?疆域之廣狹、財賦之多寡、士馬之眾寡是也;何謂勢?政令之通塞、民心之向背、將才之能否是也。形可張以示威,然未必可恃;勢則潛以制敵,乃決勝之本。”
“昔先賢有言︰‘勝者之戰民也,若決積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善戰人之勢,如轉圓石于千仞之山者,勢也。形藏于內,勢見于外。’”
“譬如我大宋坐擁江左,東抵滄海,西控荊蜀,南包百越,北拒淮泗,形若金湯;元嘉年間,‘三十年間,氓庶蕃息’,倉廩稍有蓄積,兵甲號稱百萬,此形之盛也。”
“然形猶壘卵之山,看似巍峨,實則根基不固;勢若決堤之水,雖隱于溝壑,終能潰堤破防。今析我大宋之勢,當以虛實為鏡,破形之迷障。”
“我大宋奄有東南半壁,‘荊揚二州,戶口半天下’,財賦歲入看似豐盈。然考其根本,北伐頻備使 ‘青、徐、兗、豫,民多流亡’,戶籍紊亂致土斷不行,賦役不均。後勤不暢致千里饋糧,士有饑色。 我大宋北伐,資糧器甲,悉出江南,轉運之困使財賦之形徒具其表,恰如枯木之皮,雖茂而內朽。”
“觀我大宋,甲士數十萬,舟師蔽江,檀道濟、沈慶之等名將曾北伐中原,一時稱強。然細究兵源,多為謫戍流民、囚徒充役,可謂兵不素練,與徒卒同。元嘉二十七年北伐,王玄謨部器械不精,將士離心,滑台之敗時士卒散亡,甲仗都盡,此所謂“士馬之眾”,實如紙糊之師,外觀雄壯而內無斗志。”
“再觀我大宋宗室內部,少帝被廢、彭城王傾軋宮內,有先賢警示 ‘內耗者,國之蠹也’。今宗室嫡庶不定,權柄下移,如彭城王權柄雖減,而諸王典兵,互相猜忌,中樞政令不出建康,恰似袁紹之 ‘嫡庶紛爭,內部分崩’。此勢之危,甚于敵國兵臨城下。”
“值此時,兵役苛重,民不堪命,百姓或自斷手足,或生子不養,又如先賢示警︰‘民疲則國弱,國弱則勢衰。’ 更兼官吏橫征,‘公賦取一,私斂七八’,江州、荊州民變頻起,恰如秦末 ‘天下苦秦久矣’ 之象。民怨既深,雖有沃野千里,終成釜底抽薪之勢,國本已搖。”
“談及征伐北魏,皆犯 ‘不審勢而輕動’ 之錯。元嘉七年 ‘懸軍深入,糧道不繼’,第二次遭拓跋燾反攻至瓜步,‘師老兵疲,不戰自潰’。論及虛實︰‘善戰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此我大宋舍江淮天險而逐鹿中原,如 ‘棄舟登岸,以短擊長’,勢之失,源于戰略之盲。”
“復觀索虜,雖東控遼海,西跨關隴,形若強敵,然其勢實有三虛︰
一曰,內部紛爭之虛,鮮卑貴族與漢族士人上下猜防,議論齟齬,易發宗室之禍;
二曰,民力困乏之虛,簽兵于民,橫斂無度,北方各族怨忿所積,離心離德;
三曰,後勤難繼之虛,北魏南征時資糧需歲余方至,與我宋廷北伐同病,戰時尚需沿途掠食,此所謂彼誠欲戰耶,則必不肯張皇以速我之備,北魏數陳兵淮泗,實乃外示強而內藏怯也。”
“我大宋不察北魏之虛,反畏其形之壯,正如曹操觀袁紹 ‘外強中干’,高祖視暴秦 ‘民怨必亡’。今我大宋有內潰之勢,無外張之力,若不固本培元,必蹈倉皇北顧之轍。”
“夫國之興亡,不在形之壯弱,而在勢之消長。我大宋若執 ‘形’ 而忘 ‘勢’,終成舞榭歌台,風流雲散;若審勢而動,則江左之地,未必不可為復興之基。故勢者,因利而制權也。此形與勢異,願陛下察之、慎之。”
“察情第二。”
“兩軍相峙,不察敵情則疑,疑則心駭,心駭則應對失措;察情則定,定則神閑,神閑則可乘敵之隙。”
“古之善戰者,非求必勝于陣前,而求不可敗于廟算。蓋不可敗者,乃蓄勢待勝之基也。”
“今我大宋與北魏相拒江淮,勝敗之念交雜,虛實之形難辨︰彼陳兵于淮泗,是真犯境乎?抑或虛張以惑我?彼斂兵而北撤,是真示弱乎?抑或設伏以誘我?此皆需 ‘權然後知輕重,度而後知長短’,以定謀、以審勢。”
“昔我大宋察情之失︰疑于表象而昧于虛實。見北魏鐵騎如雲,旌旗蔽野,便疑其必欲南侵,不察其內部各族離心,賦役苛重之實。故曰︰‘兵之情,雖主速,乘人之不及。’ 然北魏拓跋燾南征時,道里遼遠,資糧需歲余方至,此乃強弩之末,我大宋卻以 ‘狼居胥之志’ 輕啟戰端,恰如見虎豹之形而忘其爪牙之困。”
“去歲北伐,‘將不專命,兵不壹心,雖眾必敗。’當是時,將帥之情不一,致滑台之敗,此乃察己情不審,而欲察敵情者,難矣。”
“北魏于高麗、西夏坦然待之,獨于劉宋沿淮治具,多方防備,此如 遇虎豹則厲聲奮臂,足見其深有忌于我。敵之忌我者,我必有可畏之勢。我大宋若能察其忌憚,固守江防、徐圖內政,彼自難越雷池一步。”
“我大宋當定己心以審敵情,息宗室之爭,明賞罰之令,此乃心定而慮審之本。昔檀道濟被誅,自毀長城,致北魏諸將相賀。今若用沈慶之等宿將,整軍經武,使兵之情壹,將之令行,則內部之情既定,方可外察敵情。”
“北魏若沿海造艦,沿淮治具,需辨其包藏禍心抑或虛張聲勢。可遣細作深入,察其牛羊未嘗作色,遇虎豹則厲聲之態,若彼造艦而材朽,治具而民怨,則其情自明。若察北魏各族蜂起,嫡庶相殘,則可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若待其內部生變,再以靜應動,以逸待勞,必收不戰而屈人之兵之功,免北伐之憾。
“故昔大宋之敗,非敗于北魏之強,而敗于察情不明,定情不固。今若能知敵之情而為之處,則江左之地,未必不可復振。是故察敵情,審己勢,然後可動。臣故曰︰‘知敵之情而為之處者,綽綽乎其有余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