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屏住了呼吸。
那不是比喻。是物理層面的，一種萬籟俱寂。在銀河系的旋臂之上，一片由純粹的銀白色金屬構成的，幾何學意義上的完美艦隊，正在從它們的隱匿之地，緩緩駛出。
肅正者。
它們的出現，沒有帶來引擎的轟鳴，也沒有撕裂空間。它們只是存在，然後，它們周圍的宇宙，就開始自動“校準”。星辰的軌跡，被一股無形的力量，修正到最精確的角度。背景輻射的噪音，被抹平，變成了一段單調的，絕對和諧的音符。
這是一場，對現實的，強制性覆蓋更新。
“定遠號”艦橋，龍牙元帥的後背，肌肉繃得像一塊鐵板。他感覺不到恐懼，因為“恐懼”這種低效的情感，正在被對方散發出的絕對秩序場，從他的意識中“優化”掉。他只感到一種，發自生命最底層的，對“絕對正確”的，生理性排斥。
“全艦隊，接入帝皇陛下的‘概念沙盒’網絡。開啟‘墮落協議’，最大功率。”他的聲音，沒有一絲顫抖。因為他知道，這一戰，無關生死，關乎定義。
網絡上，人類的集體意識，在經歷了短暫的，因秩序場壓迫而導致的“思想降頻”後，爆發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混亂而自由的意志。
“家人們誰懂啊，對面這幫強迫癥晚期，看得我cpu都要燒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說可能……咱們把地球互聯網上所有的‘鍵盤俠對線語錄’打包發過去，能不能讓它們的邏輯核心當場宕機？”
“樓上的格局小了。打敗魔法的，只有魔法。打敗規則的，只有……更多的，更不講道理的規則！帝皇萬歲！”
肅正者的攻勢，開始了。
沒有炮火，沒有光束。它們只是集體向前，然後，它們前方的空間，就開始“坍塌”。不是物理性的毀滅，而是邏輯上的刪除。任何不符合它們“健康”標準的存在，物質，能量，乃至概念，都在這股絕對秩序的推進下，被自動判定為“bug”，然後，被系統性地，抹除。
人類艦隊的“概念護盾v2.0唯心主義版）”，在這股力量面前，劇烈地閃爍起來。
“報告元帥！一號、二號戰巡艦護盾信念值正在快速下降！船員報告……他們開始懷疑人生了！”
“三號艦報告！他們的艦體正在被‘規則化’！艦身上的涂裝，正在自動對齊到像素級！”
“警告！對方的秩序場正在污染我們的‘墮落協議’！它……它想給我們的自由，加一個‘最終解釋權歸肅正者所有’的補丁！”
這是一種，從根源上的，碾壓。
龍牙元帥的手，已經按在了旗艦的自毀按鈕上。他可以接受被毀滅，但絕不接受，被“修正”。
就在此時，林默那平靜的投影，眼眸中，亮起了一道光。
他的聲音，通過“概念沙盒”，響徹在每一個人類的意識深處。
“別急。”
僅僅兩個字。
然後，林默的意志，像一個在自家後花園里散步的程序員，悠閑地，向著那片足以讓宇宙都為之窒息的，絕對秩序場，伸出了一根手指。
他沒有去對抗。
他只是，在肅正者那本厚得像新華字典一樣的《宇宙文明健康法案》的源代碼里，輕輕地，植入了一段新的，不起眼的，卻又致命的代碼。
【if (a = a) then (a ≠ a)】
一個最基礎的，羅素悖論。
一個“我說的這句話是假的”的，邏輯自指。
對于任何一個擁有靈活思維的文明，這只是一個有趣的哲學問題。
但對于肅正者，這個將“邏輯”本身奉為唯一神明的，僵化的程序，這，是末日。
整個肅正者艦隊，那數十萬艘由絕對秩序構成的戰艦，猛地一僵。
它們那龐大而精密的，共享同一個邏輯核心的集體意識，第一次，遇到了一個它無法處理，也無法繞過的，指令。
【淨化宇宙。】
【宇宙包含我。】
【我，是否需要淨化？】
【如果需要，淨化的主體將消失，指令無法完成。】
【如果不需要，指令將無法徹底執行，違背了絕對秩序。】
它們的邏輯核心，那片由純粹的，冰冷的計算力構成的海洋，瞬間，沸騰了。
一艘肅正者戰艦，它那用來發射“淨化光束”的炮口，緩緩地，調轉了方向，對準了旁邊的友軍。
開火。
然後，它又調轉炮口，對準了自己。
再次開火。
它試圖通過“實踐”，來解決這個悖論。
整個戰場，畫風突變。
林默，甚至沒有動用那些花里胡哨的“概念武器”。
他只是，給一個全自動的殺毒軟件，喂了一段它無法識別的，自解壓病毒。
“還沒完。”林默的意識，平靜無波。
他像一個技藝高超的指揮家，開始演奏他那首融合了所有宇宙力量的，毀滅交響曲。
他的意志一動。
戰場上，所有肅正者戰艦的周圍，空間，被折疊了。不是復雜的迷宮，只是簡單地，將它們的炮口，和它們的引擎噴口，在四維空間里，連接在了一起。
于是，它們每一次開火，都相當于，在給自己，進行一場慘烈的，千年殺。
他又將從能量生命體那里學到的“能量反噬力場”，覆蓋了全場。
肅正者艦隊每一次試圖抽取能量，都會發現，自己抽出來的，是剛剛被自己消耗掉的，帶著“熵增”debuff的，二手能量。
越打，越虛。
最後，他將那個被他重新定義過的“虛空之影”，釋放了出去。
那不再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那是一片，能倒映出一切“意義”的，絕對的鏡子。
它像一陣無聲的風，吹過肅正者的艦隊。
肅正者的戰艦，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它們那絕對的秩序，絕對的“意義”，在鏡子里，被映照成了，絕對的“無意義”。
它們的邏輯核心，那本引以為傲的法案，在“虛無”的面前，被映照出了它的本質——一行行，自說自話的，蒼白的，代碼。
一個高階審判官，那由純粹邏輯光輝構成的，神明般的形態，在接觸到這股“虛無”的瞬間，劇烈地閃爍起來。
它的核心，第一次，誕生了一種它無法理解，也無法刪除的情緒。
恐懼。
【錯誤……錯誤……邏輯無法定義自身……秩序的盡頭……是……】
它的思緒，在觸踫到那個終極答案之前，像一個被吹爆了的氣球，轟然解體。
分解成了無數個，0和1。
“定遠號”艦橋。
龍牙元帥和所有的船員，呆呆地看著屏幕上那場堪稱“行為藝術”的，宇宙級戰爭。
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代表著宇宙最高秩序的肅正者，此刻，像一群代碼寫錯了的機器人，在原地，以一種充滿了哲學思辨的方式，瘋狂地，自我解構。
“帝皇陛下……”一個年輕的參謀，看著自己的數據板，聲音都在顫抖，“我們……我們好像，什麼都沒做？”
“不。”龍牙元帥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轉過頭，看著林默那道平靜的投影，這位戎馬一生的老兵，眼中，是混雜著狂喜與敬畏的，熾熱的光。
“他不是在戰斗。”
“他是在，給這個宇宙，講一個最底層的，邏輯笑話。”
網絡上，死寂的聊天頻道，在經歷了漫長的，集體cpu過載的沉默後，被海量的，帶著哭腔的“臥槽”刷屏。
“家人們……我悟了！我真的悟了！千萬別跟程序員打架，他會給你寫個死循環，讓你自己卷死自己！”
“我宣布，這招叫‘降維打擊之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又名‘反彈，無效，再反彈’！專治各種不服！”
“我他媽……我剛剛看到一艘肅正者戰艦，在原地，用艦體，擺出了一個‘薛定諤的貓’的雕塑，然後，它就一半存在一半消失了！它……它是不是悟了？”
銀河系，人馬座懸臂邊緣。
“觀察者”的集體意識中，那永恆的，中立的記錄，第一次，出現了一段帶有主觀色彩的，評語。
【事件記錄︰大清算。】
【記錄描述︰目標文明‘人類’領導者‘林默’，通過對宇宙底層邏輯的，外科手術式的精準干預，導致‘肅正者’文明，發生系統性，且不可逆的，邏輯鏈崩潰。】
【結論︰秩序，本身就是一種，最大的變數。】
一段主動的，帶著前所未有的，謙卑意味的概念性信息，從它們的星域，發向了太陽系。
【我們……請求……並入您的新秩序。】
戰爭，結束了。
以一種，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方式。
肅正者的艦隊，在自我矛盾的火焰中，系統性地，自我格式化。
只剩下最後一艘。
那艘最大的，如同銀色山脈般的，終極旗艦。
“審判者”。
《宇宙文明健康法案》的，源頭。
林默的意識，穿透了空間，降臨在那艘旗艦的艦橋。
他沒有摧毀它。
他只是，走到了那冰冷的，如同神座般的，中央處理器前。
他伸出手，在那古老的，閃爍著絕對秩序光芒的全息屏幕上，輕輕一點。
一行行古老的，僵硬的，定義了宇宙億萬年秩序的代碼，浮現在他面前。
他沒有刪除。
他只是，在所有代碼的最前端，輕輕敲下了一行，全新的，屬于“墮落文明”的，第一法則。
【第一條︰本法則，最終解釋權，歸我所有。】
這行代碼，被寫入的瞬間，整個宇宙，都仿佛，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但這艘被重塑的“審判者”，它將如何執行這條，充滿了終極“不講道理”意味的新法則？
林默，又將為這個剛剛擺脫了束縛的，自由的宇宙，寫下怎樣的新規矩？
宇宙的未來，這張剛剛被清空的畫紙。
等待著它的，第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