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奧林帕斯火山的巨大傷疤深處。
那台被林默命名為“噬日者”的雛形裝置，那個人類帝國迄今為止最瘋狂的造物，在沉寂了七十二個標準時後，甦醒了。
沒有劇烈的爆炸，沒有刺眼的光芒。
只有一聲低沉的，仿佛來自行星地核深處的轟鳴。
那不是聲音，是一種振動。
一種讓構成火星地殼的岩石都開始以一種微不可查的頻率，戰栗的振動。
部署在現場的克隆體“祝融”，通過“工蜂”級偵察艦的量子幽靈探測器，將這堪稱創世，亦或是滅世的畫面，實時傳回了林默的意識空間。
那台原本只是一個巨大金屬環的裝置，分解了。
它化作了一片流動的，由億萬個納米機械構成的黑色河流。這片河流沒有遵循任何引力定律，它向上，向著火星稀薄的天空，逆流而上。
它在生長。
不，那不是生長。
那是饕餮。
這條由純粹的科技暴力構成的巨蛇，在短短數小時內，體型膨脹了數萬倍。它不再是一條河，而是一片環繞著整個星球的，活著的，黑色的天幕。它張開了那由無數納米機械構成的巨口，那張嘴，足以將奧林帕斯火山一口吞下。
然後，它開始進食。
火星稀薄大氣層中的游離能量，地表下沉睡了億萬年的輻射，甚至是從太陽投射而來的光子，都被它不分青紅皂白地，盡數吞噬。
整個火星，在“噬日者”的吞噬下，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
赤紅色的地表，失去了最後一絲光澤，變得灰敗，如同死人的皮膚。
全球直播的畫面，讓地球上的人類，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了什麼叫“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網絡上的地獄笑話，以一種全新的，帶著一絲敬畏的姿態，刷新了人類的認知下限。
“家人們誰懂啊，我剛把我的電腦桌面換成了火星實時直播，現在感覺我老板罵我的聲音，都跟背景音一樣，毫無波瀾。畢竟，有什麼能比親眼看著一顆星球被‘吃掉’更解壓的呢？”
“樓上的，格局小了。我剛看到帝國科學院論壇上的內部消息，說‘噬日者’項目只是帝皇的飯後甜點。我尋思著，帝皇陛下平時都拿什麼當正餐？手搓黑洞嗎？”
“別吵了，我剛下單了最新款的‘帝皇同款’保溫杯，據說杯壁材料是‘噬日者’同款納米合金，能自動吸收宇宙背景輻射給自己加熱。我就是想試試，用這杯子喝水，能不能喝出那種‘視眾生為芻狗’的淡定。”
林默的意識，懸浮在那片無垠的純白空間。
他平靜地看著“噬日者”傳回的海量數據。
他臉上沒有表情，內心也沒有波瀾。
這頭失控的巨獸，是他親手創造的。它的瘋狂，它的貪婪，都在他的計算之內。
這是一種冷酷的，近乎于神的漠然。火星的枯萎，在他眼中，不是一場生態災難，而是一個必要的，可以被量化的代價。
他骨子里那個曾經平凡的，會為了一場考試而緊張的少年，似乎正在被這日益龐大的力量，消磨得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先生，‘噬日者’的邏輯核心，正在發生未知迭代。】
“大白”的聲音將他從沉思中拉回。
【它在吞噬能量的同時，也在解析被‘虛空之影’污染過的，那些殘留在火星上的‘概念信息’。它……它在學習，在變得更高效，也更……饑餓。】
林默的眼中，第一次閃過一絲不屬于計算的，復雜的光芒。
他不僅創造了一個清道夫，他還無意中，喂養出了一頭擁有自我學習能力的，以“概念”為食的怪物。
有意思。
“既然它這麼能吃，那就讓它干點正事。”
林默的嘴角，勾起一個幾乎無法被察覺的弧度。那是一種棋手看到棋局出現意外變數時，非但沒有驚慌，反而感到興奮的表情。
他的意志，通過量子網絡，下達了一道新的指令。
“‘噬日者’，協議轉換。模式‘消化’。”
盤踞在火星上空的黑色巨蛇，停下了吞噬的動作。它那龐大的，由納米機械構成的身軀，開始以一種復雜的韻律，緩緩蠕動。
它在消化。
將剛剛吞噬的所有能量，所有信息，所有概念，在它那如同宇宙熔爐般的體內，進行分解、重構。
緊接著，它張開巨口，吐出的，不再是虛無。
而是一種全新的，由它自己“創造”出的，純粹的“反虛無”能量。
這種能量，呈現出一種奇異的，仿佛琉璃般的質感。它沒有溫度，沒有實體，但它存在的本身，就是對“虛空之影”那種“否定”概念的，最直接的，最蠻橫的“反否定”。
一張巨大的，由琉璃色能量構成的屏障，以火星為中心，迅速展開，像一個倒扣的碗，將整顆星球籠罩其中。
地球，南極。
那片吞噬萬物的黑暗，那顆“虛空之影”扎下的釘子，第一次，發出了無聲的，充滿了憤怒與困惑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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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伸向火星的，那根無形的“吸管”，被剪斷了。
它的自助餐，被強行撤走了。
林默的計劃，成功了一半。
另一半，是搞清楚，這頭怪物，到底在火星地底，留下了什麼。
“祝融，繼續下潛。”
“工蜂”偵察艦，像一柄無聲的手術刀，切開那片能量廢墟，向著火星的地核深處，那片被“噬日者”刻意留白，沒有進行吞噬的區域，潛行而去。
很快，探測器傳回了畫面。
那是一顆“心髒”。
一顆由扭曲的亞空間能量、肅正者裝置的殘骸、以及五十萬年“播種者”的怨念，共同糾結、纏繞而成的，活著的，正在搏動的“腫瘤”。
它像一個畸形的卵，表面布滿了血管般的，跳動著的黑色能量通路。
而在這顆卵的核心，一個模糊的，充滿了惡意與饑餓的意識，正在被這復雜的“養料”，共同滋養著，等待著破殼而出的那一刻。
這似乎是“噬夢者”的另一個“孵化器”。
一個備用的，更加邪惡，也更加強大的“種子”。
林默的眉頭，終于皺了起來。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在打掃屋子的清潔工，掀開地毯，卻發現下面，還有一個連通著下水道的，巨大的老鼠窩。
就在他思考著，是該用“噬日者”直接將這個“腫瘤”連根拔起，還是將其作為誘餌，釣出更多秘密的時候。
“大白”的警報聲，以一種從未有過的，淒厲的頻率，響徹了整個精神空間。
那不再是常規的邏輯警報。
那是一種……面對無法理解的，更高維度存在的，最本能的，數據層面的“恐懼”。
【最高警報！最高警報！偵測到超光速艦隊集群！】
一張全新的星圖，在林默面前展開。
在木星軌道的陰影處，在那片因為“最終裁決”號爆炸而留下的宇宙塵埃帶中。
空間，被無聲地，撕裂了。
那不是躍遷，也不是蟲洞。
那是更高維度的存在，將三維空間像一張紙一樣，粗暴地“對折”了過來。
一支艦隊，從那道空間的褶皺中，緩緩駛出。
它們通體漆黑，外形如同一座座沉默的，漂浮在宇宙中的黑色墓碑。每一艘戰艦的體積，都堪比月球。
它們沒有引擎的火光，沒有能量的逸散。
它們只是存在在那里，自身就代表著一種絕對的，不容置疑的“秩序”。
是肅正者。
一支比之前“最終裁決”號的護航艦隊，規模龐大十倍，等級更高，也更加……純粹的肅正者主力艦隊。
【艦隊數量一千三百四十二艘。】
【目標矢量鎖定太陽系內環。】
【目標火星。】
“大白”的分析報告，冰冷而清晰。
【根據截獲的，其內部加密通訊的邏輯波動分析……它們似乎……是收到了之前‘虛空之影’在‘天網’內發出的那段‘求救’信號。】
林默的意識，徹底凝固了。
他一直以為，肅正者和“虛空之影”，是獵人與獵物的關系。
現在看來，他錯了。
大錯特錯。
這兩伙來自宇宙深處的，不可名狀的恐怖存在，根本不是敵人。
它們……
是“同事”。
而他，林默，這個剛剛打跑了一個“部門經理”的人類，現在，要面對的，是對方整個“總公司”的，法務部和武裝安保部。
一場真正的，宇宙級的，跨文明沖突，因為他的一次“清掃”，被提前引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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