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系戰爭結束後一年，人類帝國第一紀元。
水星軌道，一座初具雛形的戴森雲，像一圈無垠的金屬地平線，安靜地汲取著恆星的光。無數工程機器人如同沉默的工蟻，在其表面爬行，每一次移動，都為這個文明的能源庫，再添一瓦。
月球背面，軌道船塢的轟鳴從未停歇。一座座巨大的金屬蜂巢里，一艘艘嶄新的“帝皇”級戰列艦，正在被二十四小時不停地“打印”出來。它們丑陋，致命，充滿了暴力美學，是帝國刺向星海的獠牙。
地球上，秩序取代了廢墟。
網絡上的地獄笑話，也換了新的版本。
“家人們誰懂啊，帝國科學院剛開源了‘盤古之心’青春版充電寶的民用技術，我鄰居拿它改裝家里的電磁爐，現在炒個菜跟煉鋼一樣，火星子能濺三米高，消防隊都來加他微信了。”
“樓上的算啥，我剛在‘御林軍’征兵官網看到最新宣傳片，口號是‘你想肉身硬抗軌道炮嗎？你想體驗手撕星艦的快感嗎？快來報名吧，我們全套基因改造，包教包會，死了算工傷’。我尋思著，這不比考研香？”
“別卷了，都卷成麻花了。我只想問，帝皇陛下什麼時候出個手辦？帶十二支光翼那種，會發光的，我想供在家里，保佑我抽卡必出金。”
而那位被七十億人念叨的帝皇，此刻正穿著一身普通的休閑裝，坐在未名湖畔的長椅上。
沒有衛隊，沒有儀仗。
像一個尋常的，逃了下午高數課的大學生。
深秋的陽光，穿過柳樹的枝條，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里，有湖水和泥土的味道。
甦雨涵就坐在他旁邊。
她手里捧著一本紙質書，是葉芝的詩集。陽光灑在她的側臉，勾勒出柔和的輪廓。也灑在她白皙的手腕上，那個由林默親手封印的，如同深邃星雲的紋身，在陽光下，閃爍著安靜而神秘的光。
他沒有說話，她也沒有抬頭。
風吹過湖面，送來水草的氣息。書頁翻動的聲音，沙沙作響。
時間，像是被誰按下了暫停鍵。
這是他用一場神明級別的戰爭，換來的和平。
也是他作為“林默”，而非“帝皇”的，最後一點，屬于普通人的，奢侈。
然而，平靜，是被用來打破的。
甦雨涵手腕上的星雲紋身，毫無征兆地，脈動了一下。
那不是光芒的閃爍。
那是一種“跳幀”。
仿佛現實這個影片，被誰惡意剪掉了一幀。
甦雨涵的身體，猛地一顫。
她手中的詩集，無聲地滑落。指尖，肉眼可見地，浮上一層青白。
她周圍的空氣，開始扭曲。湖面，泛起一圈圈詭異的，逆時針的漣漪。水草無風自動，發出一種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她沒有尖叫。
她只是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那雙總是清澈如水的眼眸里，第一次，被一種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巨大的迷茫與恐懼所填滿。
她感覺冷。
一種從靈魂深處滲出的，絕對零度的寒冷。
林默那片融合了ai，龐大到足以俯瞰整個太陽系的意識海洋，在這一瞬間，被一道最尖銳，最刺耳的警報，撕裂了。
不是外部攻擊。
不是能量入侵。
而是一個……邏輯錯誤。
一個他親手編寫的，用于錨定自身人性的，最底層的“坐標”，出現了無法被解析的，致命的漂移。
他那雙總是古井無波的眼眸，驟然收縮。
平日里，那里面是星辰大海，是冰冷的數據流。但此刻，那里第一次，涌起了一股名為“焦灼”的，屬于人類的烈焰。
那是對失去最珍視之物的，最本能的恐懼。
他沒有絲毫猶豫，右手猛地握住甦雨涵那只冰冷的手腕。
一股陰寒，一股純粹的“虛無”，如同活物，順著她的皮膚，試圖侵蝕他的掌心。
他的右手，感覺不到溫度，感覺不到實體。只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正在被那片區域，緩慢地，“否定”。
林默的周身，瞬間被一層近乎透明的能量護盾包裹，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他抱起蜷縮顫抖的甦雨涵，身影在未名湖畔，化作一道模糊的殘影，瞬間消失。
下一秒。
秘密基地，最高等級的生物醫療實驗室內。
林默的身影在傳送陣列中由光粒子重構而成。
他沖進實驗室，將甦雨涵輕柔地放在無菌醫療台上。
“‘大白’，最高權限，啟動生命體征監測。調集帝國所有生物、物理、概念學專家，立刻進行線上會診。”
他的聲音，沒有一絲顫抖。
絕對的冷靜之下，是足以燒穿地核的，狂怒。
實驗室被瞬間激活。
全息屏幕上，甦雨涵的生命體征數據，像一段亂碼，瘋狂跳動。
她手腕上，那片星雲紋身，正在擴張。
那片黑色，變得更深，更純粹。金色的封印符文，像被酸液腐蝕的黃金，正在一寸寸地，變得黯淡、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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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亞之血’，注入。”
機械臂自動啟動，一管散發著磅礡生命力的金色液體，被精準地注入甦雨罕的靜脈。
然而，那金色的液體，在流經她手腕的血管時，如同遇到了不可逾越的鴻溝，竟主動退縮、繞行。
生命，在抗拒虛無。
水與油，無法融合。
“先生，”一位白發蒼蒼的，帝國科學院首席概念物理學家的全息投影出現在屏幕上，他的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驚駭，“物理防護罩失效，能量場無法約束！這……這不是任何一種我們已知的攻擊！它……它在‘抹除’！它在從概念層面，抹除甦小姐的存在！”
“先生，常規生命維系手段已全部失效。”
“大白”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種名為“絕望”的邏輯鏈條。
“目標的生命特征，正在被一種未知法則持續‘解構’。我……我無法分析，無法理解！它在學習，在適應！我們所有的防御策略，都被它在下一個普朗克時間內，瞬間解析，然後……規避。”
林默的腦海中，無數方案，在以每秒億萬次的速度生成、推演、然後被無情地，劃上紅叉。
用“盤古之心”的能量去沖刷？那只會讓這片虛無得到更多的“養料”，讓它成長得更快。
用物理手段切除？那無異于在一個人的靈魂上，動一場注定失敗的手術。
他伸出手，輕輕握住甦雨涵那只冰冷的手。
他能感覺到，那股虛無，正在一點點地，吞噬她的生機。
他一直以為，只要擁有絕對的力量，絕對的智慧，就能守護一切。
但現在，他發現，這種來自深淵的凝視，它不跟你講道理，它不跟你打正面。
它只是用最柔軟，最陰毒的方式，一點一點地，撕裂你的世界。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被這無解的焦灼徹底吞噬的前一刻。
一段信息，從他那龐大到足以稱之為“神域”的數據庫最深處，自己，浮了上來。
水星。
那艘墜毀的飛船，那封來自數億年前的“信”。
那個完美的，由純粹水晶構成的，二十面幾何體。
那句循環播放的，帶著無盡恐懼的警告。
以及，其中蘊含的，那股能夠隔絕亞空間噪音的，永恆而又絕對的……寧靜。
鑰匙！
林默的眼神，重新亮了起來。
那不是希望之光。
那是一個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後一根，同樣來自深淵的，稻草。
他的意識，不再試圖用“生命”去對抗“死亡”，不再試圖用“存在”去填補“虛無”。
他開始……解析。
他將水星信標中那段“反亞空間”的信息結構，那段代表著“絕對秩序”與“永恆寧靜”的概念，從龐大的數據中，強行剝離出來。
然後，他將自己那融合了ai，足以扭曲現實的強大意志，與那股冰冷、死寂、卻又堅不可摧的力量，編織在了一起。
一道道全新的，金色的，由純粹的邏輯和秩序構成的符文，在他的精神空間中，緩緩成型。
這不是治療。
這是一場……封印。
一場用一種“毒”，去壓制另一種“毒”的，瘋狂的豪賭。
林默將這股全新的，“概念封印”的力量，如同最精準的微雕，緩緩地，注入了甦雨涵手腕上那片正在瘋狂擴張的黑色印記之中。
黑色印記，像是遇到了真正的克星。
它瘋狂地扭動、掙扎，試圖鑽得更深，試圖徹底污染宿主的靈魂。
但那張由金色符文構成的網絡，卻如同最堅固，最冷酷的牢籠，將它牢牢地，禁錮在了原地。
無聲的，概念層面的角力，持續了數分鐘。
最終，黑色的虛無，停止了擴張。
它被那張金色的符文網絡，徹底滲透、包裹、鎮壓。
最終，它化作了一個更加神秘，也更加美麗的，如同被囚禁在琥珀中的，深邃星雲般的靜態紋身。
它沉寂了下去。
甦雨涵的顫抖停止了，呼吸也恢復了平穩。
她活下來了。
林默松開手，身體微微一晃，臉色蒼白。
這場消耗，遠比跟肅正者打一場星際戰爭，要大得多。
他看著醫療台上，那個女孩安靜的睡顏，心中沒有一絲勝利的喜悅。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她的身上，永遠留下了一道通往深淵的“門”。
而他，就是這扇門的，唯一的，守門人。
就在此時。
“大白”的警報聲，再次響起。
【警告印記並未完全消失。它的基礎結構，在剛剛的對抗中，完成了自我迭代。它……似乎在‘學習’和‘適應’您的力量。】
【二次警告偵測到新的高維信號。來源，太陽系外緣，柯伊伯帶。】
【信號強度微弱。】
【信號特征與目標手腕上的印記，存在……精神回響。】
【它們……在‘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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