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生死了。
死在眾目睽睽之下。
人群中,陳九行抬起滿是血絲的眸子,死死盯著台面上的無頭尸體,良久無言。他的面色麻木,不帶著絲毫情緒。
他是金丹修士,可活千載有余,這短短五年相伴,于他而言就只是過了平平淡淡的一天。
但是,此時他卻沒有修士那種漠視的情緒。
有的,只是傷感。
又只剩他一人了。
曉生亡故,九行難行。
“呵呵。”陳九行莫名其妙的笑了,“這下是真的無牽無掛了。”
他最後的一位友人,沒了。
長生啊長生,孤獨伴余生。
陳九行疲乏的瞥視地上的鮮血,那鮮紅的血液好似一團火焰,將他心口點燃了。說不清的憤怒,令他微微戰栗著,殺戮的興奮感,正緩緩席卷全身。
吊兒郎當的青年像被長輩丟棄的孩子,只能像個傻子一樣,站在原地發著呆。
圍觀的群眾離開了。
達官顯貴也離開了。
天空下起了昏沉的雨,仿佛落著某人的淚水。
陳九行呆站原地。他想要上前為其收尸,可卻不能動身。
他知道那位大儒在看著這里,在盯著自己。
饒是他昔年修為乃是無量時,依舊無可抗衡。
對方太強了,對方的道理規矩都是壓過眾生的。
任由凡人怎麼吶喊,可依舊掀不起半點風浪。
就在陳九行放棄時。
身旁忽地竄出幾位身形單薄的孩子。
“那是……”
陳九行愣住了。
下一刻。
一個又一個孩子上前。
他們是李曉生的學生,有男有女,有小有少。他們接二連三的上前,十分默契的去抬著那具無頭尸體。
學生們不曾覺得作嘔。
他們只是想帶先生回家。
李曉生的確死了。
但他留下的精神,留下的反抗理念,在此時生根發芽,將會在日後綻放開來。
“先生,咱們回家啦。”
“先生,我們回家。”
“先生……”
學生們碎碎念著。
陳九行愣在原地。他沒想到,這些個與李曉生沒有半點血緣關系的學生,竟會冒著殺頭的風險,前來為其收尸。
“活的久了,現在倒是連這些孩子都不如了。”陳九行自嘲一笑,“原來,我這麼怕死的啊。”
這群學生,越過擋路的陳九行,去往了遠處。
帶著先生回到那間私塾,那間承載了他們詩和遠方的老舊木屋。
陳九行獨自站在雨幕里,任憑著風吹雨打。
恍惚間,他想起了五年前,自己同數位正道修士廝殺的情景。自己勉強的殺死那群圍殺自己的正道修士,而後身受重傷,從一方天地跌入此處界域,砸入厚重的貨物堆里,奄奄一息。
就在他以為自己本要身死時,一位穿著並不怎麼得體的少年,艱難的推開貨物。
他的目光與陽光一同照了進來。
照進了渾身是血,滿心都是髒污的青年心里。
人們圍觀著,議論著血淋淋的青年。
可少年卻是充耳不聞,他只是沉默的向前背起他去往附近的藥鋪。為他購置能夠治療皮外傷的藥敷。
可沒用。
這種凡俗藥物,于他而言,根本起不到半點作用。
昏暗的客房里。
年少的李曉生借著油燈的微弱光芒,為渾身是血的陳九行擦拭臉頰,為其敷藥......
身受重傷的陳九行看透了一般,認命似的閉上眼,輕聲道︰“不用白費力氣了......還有,謝謝。”
少年不甘心,他自認若是遇見不幸事,自當挺身上前。而今遇見,怎可坐視不管。他心底的善良不允許,他一直以來的為人處世,也不允許。
曉生曉生,父輩取之。
李曉生比任何人,都懂得尊重生命,知曉性命的脆弱。所以,他也更加的憐惜危命。
陳九行認命似的閉眼。他從小就是孤兒了,不曾有人照顧他。或許有,但都在這個世道里死了。他後來不幸參與江湖斗爭,在里面,他摸爬滾打,坑蒙拐騙,殺了許多人,害了很多人。他拼命的活著,最後......許是命運眷顧,他撿到一本刻錄了修行的法門。
那是一門功法,可修煉起來卻極其艱難,路途艱險,必須踏血向前,方能有所生機。
他為了活命,修行了。
後來,他孤獨的走下去,漫無目的的走下去,在短短的幾千年,成為了一位無量境修士。
可剛剛出世不久,曾經的因果報應便來了。那本功法引得其它修士覬覦,想要奪取。可陳九行怎會如其所願,他早就毀掉了功法,只依靠自己大腦記憶。
那些個正道修士,終是動了手。
陳九行以一敵眾,一人殺穿圍殺自己的正道修士,雖然事後根基受損,神魂重傷,境界跌落。可好歹是勉強的活下。
“你不能死。”李曉生的話語,驚醒了閉眼的陳九行,他聲音滿是一抹決然,“我不允許有人死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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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心何其難得。
善心又何其難有。
少年終是拿出自己用來博取功名的傳家寶,救命丹藥,給了這個僅僅只有幾面之緣的青年。
丹藥效果很好。
止住了青年的性命,恢復了他體內凋零的生機。
陳九行愣住了,他睜開眼,盯著年少的李曉生,詫異的問︰“為什麼?”
少年一臉理所應當,笑著說︰“哪那麼多為什麼?救死扶傷,天經地義!”
就這樣。
性本善的少年,與性本惡的青年,命定似的遇到了一起。
他們亦是好友,亦是理念不同的敵人。
但這並不能妨礙他們的友誼。
而後,少年與青年相交五年有余,成了相依為命的知音。
暴雨中的陳九行忽地覺得很冷,自己渾身的血液都開始變冷。他盯著地上被沖刷干淨的台面,久久無言。
明鏡似的水窪,與那月光輝映著,照亮了陳九行的面龐。
吊兒郎當的青年,面容漸漸扭曲起來。他突然憤怒著,在原地肆意的釋放體內的靈壓,魔修的血腥殺伐之氣,從他體內肆意狂涌,攪動雨幕。
下一刻。
撕心裂肺般的長嘯聲,響徹暴雨中的世界。
天穹的彼端,那位一直觀望的儒衫少年,面色復雜,一雙眼眸里閃過追憶之色。
曾經,自己若是也有能力為先生收尸就好了……
可他只是想想,便搖頭不再回憶。
好似已然堅定了心中的道路。
一條非死即殘的道路。
慕容暉其實完全可以一個念頭滅殺那群學生。可他並沒有這麼做。
因為十幾萬年前那位極道劍修不曾這樣做。
所以,他也不會這麼做。
他不知道為什麼。
只知道,那位極道劍修停手,所以此時的自己,理應停手。
天外天。
兩位借助此地辯論的兩位聖人,此時面面相覷。
荀聖人笑談︰“此次辯論,我們好像都不曾有結果啊。”
孟聖人輕笑︰“呵呵,你我都失敗了。這場辯論沒有勝者,只有失敗者。”
“人性善否?惡否?可有答案?”
“沒有答案,不就是最好的麼?”
毫無疑問。
這次辯論的勝負,都沒有人勝。
他們都輸了。
人性是復雜的,也許是善惡交融的......
......
白沐春按照李曉生的遺言,找上了喝酒半夢半醒的陳九行。
這位吊兒郎當的青年,僅僅是幾日,就變了個模樣。他完全一改往日邋里邋遢的精神氣。
陳九行開始學著,模仿著李曉生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他效仿著那位讀書人,翻閱著聖賢書,埋頭苦讀著。
這一刻。
白沐春微頓。
他忽地覺得李曉生好像沒有死去。
死的是那位名叫陳九行的青年,是那位吊兒郎當酒蒙子。
“白兄。”
這一聲將他喚醒。
白沐春來到身著簡樸衣飾的青年身前,在他的對面坐下。
“他生前囑咐過我,怕你在他死後大開殺戒,所以讓我阻攔你一二。”白沐春直言直語,“我個人是無權干預你的,可李曉生的遺言,是我不能不遵循的。”
陳九行的眸子有了些許神采。他看著白沐春,淡笑著︰
“白兄,可曾听過知音之交的故事?”
白沐春點頭︰“自是知曉。”
陳九行輕笑道︰“知音已去......從此以後,我便是這個天下的另一個他。”
白沐春懂得他的意思。
他借此,隱喻了自己絕不會犯傻。
“真像啊。”白沐春心中感慨,“往日吊兒郎當青年突然間說起道理來,竟也有李曉生五分之像。”
不過想想也對。
畢竟陳九行與李曉生相伴五年有余,就算陳九行再怎麼傻,在這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是沾染了點書生意氣。
陳九行飲酒自笑,獨自樂得像是與一道夢幻泡影對酒當歌。
可那只是昏昏沉沉的幻影罷了。
陳九行喝著喝著,漸漸的正經起來。他看著對面,同樣喝酒不說話的青年,開口問︰“你是正道修士的仙人?還是魔道修士的魔頭?”
白沐春飲酒淡笑著︰“仙不仙,魔不魔,何須任由他人說?”
陳九行仿佛有所頓悟。他定楮看著白沐春,開口問︰“可曾有過心中理?”
“理?”白沐春搖頭失笑,“我修劍,不是為了講道理,我向來都是幫親不幫理的一個人。”
陳九行暗自咂舌,說︰“你這作風,倒像是一位魔頭。”
白沐春呵呵一笑︰“你認為是就是了。”
陳九行秉持敬意,為其敬酒,說︰“是我說錯話了。給你賠個不是。”
說罷。
他將碗中酒飲盡。
白沐春直直盯著陳九行,也不說話。就靜靜的觀看。
良久。
白沐春覺著此事也是可以初步告一段落了。
他起身向陳九行抱拳︰
“接下來此地恐會爆發曠世大戰,所以,你最好快些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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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誰?”陳九行敏銳的察覺到了一絲契機。
“我與那位極道法修。”白沐春也不打算隱瞞,“既然他是此地道理的根本。那麼我便斬草除根!”
陳九行沉默,他忽地發現一個恐怖的事情。
面前氣勢內斂的仙人,竟然擁有斬尊的能力。甚至對方的語氣,很是輕描淡寫,仿佛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極道法修!
這種存在,于陳九行而言,那就是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這種修士,未來起步也會是聖人大能啊!
陳九行可不敢做出斬極道修士的念頭,與舉動。
畢竟,你也不知道,當自己好不容易把對方逼入絕境時,對方的未來身會不會跨越光陰長河,一個眼神秒了自己。
陳九行思緒亂飛,他細思極恐的發覺。
身前的白衣青年,或許也是位極道修士。
可看對方手段,並不像是極道武夫,而且觀其心態與直來直去的風格,更不像是儒雅的極道法修。
難不成!
他是十幾萬年都不曾出世的極道劍修!
陳九行抬眸看向身前。
這時。
他才發現,原來白沐春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的離開。
......
回到院落里。
早在大樹下等候多時的洛子衿撲了上來。
白沐春習慣的按住對方前撲的身體。他扶額,嘆道︰“我們相處的時間,也有好些時日了吧?怎麼還跟個小孩一樣。”
“我是布偶?”
洛子衿搖晃腦袋,一臉好奇︰“什麼是玩偶?”
白沐春心想差點忘記自己是在背景世界了。他擺擺手,果斷繞過這個話題,而後沉聲說︰
“過幾日,我會托劉前輩帶你離開此地。”
“去哪?”洛子衿抓住他的手腕輕輕晃著,“你不跟著去的話,那我也不去!”
“嗯,放心,我也會跟著去。”白沐春抬手摸了摸少女的頭發,捋順她的發絲,“你的長生路,我初步有了辦法。”
“什麼辦法?”
“神血澆築。”白沐春低聲說,“這是我目前知道最有效的辦法,我不確定後果怎樣,所以,先預備著。如果後來沒有更好的法子,再用也不遲。”
“嗯嗯,我听你的。”洛子衿抬手拿過頭頂的手,托著手挪到自己的面頰上,“嘿嘿,說好了,我們要游歷整個天下!”
白沐春溫和的點頭回答︰
“一定!”
春風微起,驟然而散。
院落里,人影搖晃,隨風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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