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大帳之內，空氣仿佛凝固了。
厚重的、由巨獸皮革制成的帳篷，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喧囂與海風，只剩下中央那個巨大火盆里，木柴燃燒時發出的、沉悶的“ 啪”聲。跳動的火焰，將牆壁上懸掛的巨大地圖和各種猙獰的戰利品，映照得忽明忽暗，投射出如同鬼魅般的、晃動的影子。
夜澤皓平靜地站在大帳的中央。他的面前，是一張由巨大原木打造的戰術桌。桌子上，隨意地擺放著幾塊由格羅姆卡什隊長親自“請”進來的、沾滿了暗綠色銹跡的鋼鐵零件。
而在桌子的另一端，薩魯法爾大王，正緩緩地、一步一步地，繞著他踱步。
他那身厚重的黑鐵板甲，每移動一下，都會發出沉悶而壓抑的金屬摩擦聲。他沒有說話，但那股如同山巒般沉重的氣場，卻讓整個帳篷里的溫度，都仿佛下降了好幾度。
他像一頭正在審視獵物的、年邁的雄獅。耐心，沉穩，但又充滿了致命的危險。
夜澤皓知道，剛才在帳外那番狀若瘋癲的“表演”，雖然成功地吸引了這位大王的注意，但也同樣，激起了他內心深處，那如同大海般深沉的……懷疑。
終于，薩魯法爾停下了腳步。
他伸出那只布滿了老繭和傷痕的、戴著鋼鐵護手的大手，從桌上，拿起了一塊銹跡斑斑的齒輪。
“‘元素銹病’？”他開口了，沙啞的聲音，在寂靜的大帳中，顯得格外清晰，“一個有趣的詞。”
他沒有問夜澤皓是誰，也沒有問他從哪里來。他直接，將矛頭，對準了夜澤皓剛剛拋出的那個、匪夷所思的“理論”。
“我的薩滿祭司，是部落里最有經驗的元素溝通者。他們告訴我，這艘船，是被一種混合了水元素和邪靈的惡毒詛咒所糾纏。他們用盡了所有的方法，都無法驅散。”
他緩緩地轉過頭，那雙銳利得如同鷹隼般的眼楮，死死地鎖定了夜澤皓。
“而你，一個人類。卻告訴我，你只是看了一眼這些廢銅爛鐵，就找到了連我們最睿智的薩滿都無法看透的‘真相’？”
“告訴我，年輕人，”他的聲音，變得冰冷而又充滿了力量，如同寒風刮過荒原，“你到底是想證明你的‘智慧’，還是想證明我的薩滿，都是一群無能的蠢貨？”
這是一個極其惡毒的、充滿了語言陷阱的質問！
它將夜澤皓，直接推到了整個部落薩滿信仰體系的對立面。無論夜澤皓如何回答，似乎都只會引來更大的敵意。
面對這如同刀鋒般銳利的質問，夜澤皓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慌亂。
他知道，這正是薩魯法爾對他的、真正的“審視”。考驗的，不僅僅是他的知識，更是他的……情商。
“不，大王。”夜澤皓微微躬身，姿態謙卑，但眼神卻清澈而堅定，“您麾下的薩滿祭司們，是真正的元素大師。他們的判斷，並沒有錯。”
“哦？”薩魯法爾的眉頭，微微一挑，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他們感知到的，是‘結果’。是一種混雜了水元素和負能量的、惡毒的‘詛咒’。這是千真萬確的。”夜澤皓不疾不徐地解釋道，“而我，作為一個對古代魔法理論略有涉獵的學者，我看到的，是導致這個‘結果’的、更深層次的‘原因’。”
“這就像一個人生了病。高明的醫師，能看出他體內的病痛和虛弱。但更高明的醫師，能找到導致這場疾病的、那一顆微不足道的‘病菌’。”
他用一個簡單易懂的比喻，巧妙地，既肯定了薩滿們的權威，又抬高了自己“知識”的價值。
“您麾下的薩滿，試圖用‘淨化’的方式，去驅散詛咒。這就像用神聖的火焰，去灼燒一個病人的整個身體。或許能殺死病菌，但同樣，也會將病人本身，燒成灰燼。”
“而我提出的方法，”他看向桌上的那些零件，“是找到導致‘生銹’的那種特殊的‘元素病菌’，然後，用一種更精準、更溫和的‘藥劑’，去殺死它。這，就是區別。”
這番話，條理清晰，邏輯嚴密，讓薩魯法爾那雙銳利的眼楮里，第一次，閃過了一絲真正的、混雜著驚訝與贊許的光芒。
他發現，眼前這個年輕人，不僅擁有著淵博得可怕的知識，更擁有著一種能將復雜問題簡單化、並清晰地表達出來的、卓越的溝通能力。
這種能力，在戰場之上，有時比萬千大軍，都更寶貴。
但，懷疑，並未完全消除。
“有趣的‘藥劑’。”薩魯法爾放下了手中的齒輪，他重新將目光，投向了夜澤皓。
“我一生听過無數謊言，年輕人。”他的聲音，變得如同冬日般冷酷，卻又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滄桑，“有些為了權力，有些為了財富，還有一些……只是為了活命。”
“你很聰明，知道在我面前，談論這些我聞所未聞的‘知識’，是我唯一會听進去的話。”
他緩緩地，向夜澤皓逼近了一步。那股如同山巒般的氣場，再次將夜澤皓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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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同樣也可能是你編織得最巧妙的、一個為了活命的謊言。”
“告訴我，你那所謂的‘解藥’——聖光。你要讓我，如何去相信，一個人類，能讓部落的勇士，去使用我們最大的敵人，所掌握的力量？你又要讓我，如何去相信，這本身，不是一個更惡毒的、來自聯盟的陷阱？”
這是一個無法回避，也無法用任何花言巧語來搪塞的終極拷問。
夜澤皓知道，他所有的鋪墊，所有的表演，成敗，就在此一舉。
他沒有再進行任何關于“人造聖光”的、荒謬的闡述。
他只是抬起頭，迎著薩魯法爾那如同實質般的、充滿了壓迫感的目光，平靜地，反問了一句︰
“大王，我請問，您的這支先遣軍里，是否有……血精靈？”
這個問題，問得極其突然，也極其古怪。
薩魯法爾的眉頭，瞬間鎖得更緊了。“有。我的隊伍里，有兩名來自銀月城的破法者，他們負責應對可能出現的魔法威脅。這和你的‘解藥’，有什麼關系？”
夜澤皓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果然如此”的了然的笑容。
“當然有關系，大王。”他的聲音，變得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自信，“因為您麾下的這兩位破法者，就是解決這場‘元素銹病’的、最完美的‘鑰匙’！”
“什麼？！”薩魯法爾徹底愣住了。他完全跟不上眼前這個人類的思維跳躍。
夜澤皓沒有賣關子，他開始了他那堪稱“降維打擊”般的“科普”。
“大王，您，以及部落的大多數成員，或許都認為，‘聖光’，是獨屬于人類和德萊尼的、源自信仰的力量。對嗎？”
薩魯法爾沒有說話，但他的表情，已經默認了這一點。
“但這，是一個巨大的誤解。”夜澤皓搖了搖頭，眼中閃爍著一種屬于“知情者”的、洞察一切的光芒。
“血精靈，他們或許不再信仰聖光，但他們，卻找到了另一種……掌控聖光的方式！”
“在第三次戰爭之後，血精靈為了緩解對太陽井的魔癮，曾經俘虜過一位強大的納魯——穆魯。他們發明了一種技術，可以從這位聖光生物的身上，強行地、蠻橫地，‘抽取’出聖光的能量，並將其轉化成他們自己可以使用的力量！”
“這種力量，或許不再純粹，甚至帶有一絲強制性的‘奧術’特質。但它的本質，依舊是——聖光！”
“所以，”夜澤皓的目光，變得灼熱無比，“您根本不需要去向聯盟祈求什麼。您只需要，下一道命令，讓您麾下的那兩位血精靈破法者，用他們最擅長的‘法力汲取’或類似的技巧，從他們自己的‘奧術能量儲備’中，提純出那麼一絲絲……被他們早已馴服的、屬于他們自己的‘聖光’！”
“然後，將這縷‘聖光’，聚焦在這些生銹的鐵板上。我向您保證，所有的‘元素銹病’，都將在這種‘對癥’的能量面前，如同冰雪般，消融瓦解！”
“轟——！！！”
夜澤皓的這番話，雖然沒有任何的魔法波動，但它在薩魯法爾的腦海中，所引發的震撼，卻遠比任何“大災變”都要來得更猛烈！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人類。
他所說的，關于血精靈和納魯的這段“秘史”，他聞所未聞！這已經超出了常規軍事和戰略的範疇，是涉及到另一個強大種族核心機密的、最深層次的知識！
他不知道這個人類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但他知道，這件事，是真是假，只需要一試便知。
薩魯法爾那張如同花崗岩雕刻般的臉上，所有的懷疑、審視、警惕，在這一刻，都緩緩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混合了震驚、欣賞，以及對一個未知領域，產生了巨大好奇的全新神色。
最終，他從喉嚨里，發出一聲低沉的、充滿了復雜情緒的咕噥。
他對著帳外，用獸人語，怒吼了一聲。
“格羅姆卡什！去！把那兩個辛多雷血精靈）小子，給我……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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