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正在給人看病，當然不適合打擾，齊異就坐在一旁，拿了盤瓜子出來邊嗑邊看打發時間。
來找醫生看病的患者，除了有因為山賊受傷的人，還有看見醫師坐診就過來“湊熱鬧”的。
畢竟翻山越嶺長途跋涉，不論是暑熱蟲瘴還是跌打損傷，難免遭遇些小毛病。
“這個方子的藥我帶的並不齊備，不過這里停留了許多商隊，你可以去詢問是否有藥商，亦或者到了城市再找藥鋪拿藥。”中年男子開了藥方遞給石桌對面的病患，笑容慈和地說到。
不過這個看完病的男子卻並沒有馬上離開，他先珍重地收起藥方，再朝醫師揖了揖手問道︰“先生可是孫處士？”
雖然沒有道出全名，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問的是誰。
此時的孫思邈雖還未被太宗召見過，但常年在民間行醫又醫術高明，早已是名望斐然。
有傳聞說孫醫師隱居于太白、終南山一帶，正是在這秦嶺之中。地點也符合，不難怪除了齊異，別人也有這樣的猜測。
孫思邈雖說在隱居，但也不是說要隱姓埋名，所以有人問及，就笑著點了點頭。
問話的男子神情熱絡，張口欲言似乎想要攀談一二，名醫在哪都是受人追捧的，因為說不定就因此多出來了一條命呢。
但孫思邈和和氣氣地抬手阻止了︰“哎，該下一位了。”
男子當然也不想交好不成反得罪人，見此只能遺憾地拱手離開。
山里的天色黑的很快。
待孫神醫的坐診結束，齊異這才靠近過去。
小童子看到齊異還想攔一攔，怕又是來找師父攀交情的。然而後者卻按下了他的手腕，表示無妨。
事實上孫思邈從齊異剛過來時就注意到這人了，甚至頗有些在意。
他在意的不是對方坐在旁邊看熱鬧的行為，而是這人的臉他越看越怪。
如果齊異知道這位神醫在想什麼，他肯定要夸一句好眼力。
這張臉畢竟不是他的、也不是真的，雖然不管是看上去還是摸起來都和真的人臉沒區別，表情做起來也非常靈活生動。
但假的就是假的。
對于眼力高超的醫生來說，可能這樣的一張臉和齊異的一些生理特征是對不上的吧。
“小郎君也是來找孫某看病的？”孫思邈對朝他走來的人主動問到。
“不是，我健康的很，我是過來找您嘮嗑的。”齊異非常自來熟地坐到了孫思邈的對面，他們中間就隔著一張剛才用作診台的石桌。
“哦，小郎君想聊什麼？”孫思邈也是個和善健談的人。
“確認一下，大……”不對，這個時候還不叫大夫，“醫師你就是藥王孫思邈，對吧？”
“藥王？”孫思邈詫異。
藥王這個尊稱要等唐末才被民間稱呼起來，不過這點劇透無傷大雅。
甚至齊異都沒打算掩飾一下他的劇透︰“對，藥王，你在後世的稱號就是這個。”
“後世？”性情淡然的孫思邈難得也有這樣驚訝的時候。
而這位到晚年都還一直致力于編纂醫書的大佬顯然也是頂頂聰明的人，他雖然隱于山中，卻也沒有兩耳不聞窗外事，恰如他此時就正身處于人來人往的驛站之中，對外界的消息怎會不知？
尤其還是仙人現世這樣的大熱新聞。
他幾乎是立刻就猜到了齊異的身份。
本來他對仙人之說還抱有一種並無所謂的懷疑，但此時看到出現在他面前的齊異，那身上不似真人的怪異之處，竟反而對兩相都有了解釋。
所謂兩相，也就是，既然是仙，那這樣一副“非人”之相便不奇怪了。反之亦然，能有此“非人”之相者，豈為凡人乎？
怪哉，妙哉，沒想竟真有這樣的“人”出現。
而即便猜到了齊異的身份，孫思邈前後的態度也並沒有什麼變化，不愧是能調侃唐太宗的人。
倒是旁邊的小童子，還听得有點雲里霧里。
齊異也從孫思邈默認的回答中確認了對方的身份，他覺得他現在能告訴史學家們，關于藥王孫思邈的年齡爭議可以有結論了。
享年141歲的版本里，孫思邈此時應該是個八十多歲的老頭了，但對方現在看著甚至沒到不惑之年，所以應該是101歲的那個版本。
那面前這位藥王如今的年齡應該是47歲。
再看孫思邈的神情也知道對方猜到了自己是誰，齊異打趣地問，“你不想問問我，後世是怎麼評價你的嗎？”
孫思邈笑笑，“從一個‘藥王’的稱號上，我大抵也知曉了。”
看他真沒有細問的架勢，齊異反過來問了︰“你現在已經開始編纂《千金要方》了嗎？”
千金要方？孫思邈念了念這個名字。
他現在不過剛開始著手整理，要決定成書的名字還早——不過他現在已經知道了。
千金，千金，人命可不就是重于千金？嗯，這是個好名字。
“不過起步罷了，參循著我的《備急方》來，這開始倒也進行得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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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思邈不奇怪對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畢竟仙人麼。
但仙人全知全能，怎麼還會問他呢？包括剛才一來就先向他確認他究竟是不是“藥王孫思邈”。
也許是為了表示尊重，所以不會隨意探知他人；也許只是與人寒暄的習慣；又或者神仙的能力也有什麼限制？
究竟為何，于他而言倒也不重要。
齊異忽而嘿嘿一笑︰“我這有你成書後的版本，還有你晚年的補錄，怎麼樣，孫藥王想要嗎？”
孫思邈連一秒停頓也沒有，笑得從善如流︰“好啊，那就先多謝郎君了。”
“嗯？”齊異露出調侃的詫異來，“我以為孫藥王你會拒絕呢，說著什麼腳踏實地、醫者還是要自己一步一步實踐著來才能融會貫通之類的話來。”
孫思邈哈然一笑，“怎麼會？莫非後世寫到我孫某是個不知變通的頑固不成？”
他捋了捋胡須，道來︰“能快一日成方，說不定就能多救一人，能早一日成書，說不定就能多助一醫。”
“再者，先有成文，再依書實踐，只要用心，怎麼不能融會貫通呢？本來行醫也不能盡信書，或早或晚，終歸還是要修煉自身。”
總而言之——
“何須拘泥于形式？”
齊異豎大拇指，“孫藥王通透。”
“不過這會兒拿出來有點太惹眼了，回頭我再把書給你吧。”畢竟有好多冊，可不是一本書拿出來就完事的。
“好。是要孫某去長安尋你嗎？”
“你要是方便，你就來長安找我，等我到了長安估計就忙得沒空去找你了。”
兩人好像短短時間就成了忘年交一般，說話都十分直來直去，沒有一點客套。
其實主要還是實干家慣有的節奏罷了。
孫思邈點了點頭，“那好，等孫某料理些私事後便去長安。”
齊異想到什麼，又壞笑起來︰“等你到了長安估計就不願意走了，所以要做就做好長期逗留的準備吧。”
“哦？”孫思邈露出興味的表情，想知道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在。
能吸引他這個醫者的，最大的可能便是和醫術相關，正是因為猜到了這一層，他才感興趣的。
齊異沒有直接回答，小小地賣了一個關子。
只見他舉起右手，晃了晃，對孫思邈問到︰“孫藥王知道，構成生命體的最小活性單位是什麼嗎？”
孫思淼覺得這是個很新鮮的問法。“是什麼？”
“是細胞。”
“像我們人就是由一個一個肉眼看不見的‘細胞’組成的，一個成年男性體內平均有大約36萬億個細胞。細胞的種類也分很多，比如組成皮膚和髒器表面的上皮細胞，組成血液的幾種血細胞，等等。”齊異的用詞並不嚴謹，因為主要的還是讓人听懂。
孫思邈捋胡須的動作都停住了，一雙原本含笑的眼楮微微睜大，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沖擊！
比知道自己面前坐著的是一位神仙、和知道了自己後世的成就都要讓他心神震動的多！
齊異的話，七分顛覆了他的認知，還有三分……卻是符合了他對醫學的一些推論！
那些推論本來還有些朦朧、雜亂、不成體系，此刻卻像被什麼串聯起來了一樣，讓無數的靈感想要從腦海中爆發出來！
讓他摸著胡子的手都有些微微顫抖。
旁邊的小童子倒是關注點不一樣。
他听著師父和這位郎君的對話，哪怕一開始還不明白，听著听著也知道對方的身份竟然就是那位傳聞中的仙人了。
他的心情有多激動、忍不住對著仙人偷偷瞅了一眼又一眼都且不說，此時，他滿腦子疑惑的都是，齊異剛才的那一句“我們人”？
這話說的，好像仙人跟他們一樣都是凡人了。
齊異看這位藥王心動的模樣，繼續拋出更誘人的餌︰“我能讓你看到這些肉眼不可見的細胞，還有那些小小的、讓人生病的病原體。”
病原體？孫思邈琢磨著這個望文便能生義的詞。
他接到齊異的話︰“仙法？”
齊異︰“不是，不是什麼仙法，都是後人的智慧。”
這句話同樣對孫思邈造成了不小的震撼。
定了定心神，他向齊異確認到︰“這便是郎君說的，讓我到了長安，便舍不得走的原因了？”
他承認他被狠狠地誘惑到了。
“不僅如此，還有很多簡直是浩如煙海的知識。”齊異撐著下巴呲牙笑，“40歲正是拼搏的年紀，孫藥王你還是著名的長壽，加油，為了全人類的健康事業而奮斗！”
孫思邈︰……
雖然，但是，這位神仙還真是個促狹鬼。
他搖頭失笑，對自己的長安之行期待了起來，也對這位仙人即將帶去長安、乃至整個大唐的變化期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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