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剛漫過城牆也不過一刻鐘,陽光就已經刺眼起來,休憩了半夜的蟬,又在稠密的林蔭間鳴噪,明明是爽朗的清晨,听著這蟬鳴,無端的就有燥熱的幻痛襲來。
各大坊市的門扉第次敞開,除了官員們習慣走的角門在天亮之前洞開,此時此刻,坊門大開,才算是大唐長安“市民”一天的伊始。
“ ,這官老爺們最近勤勉了啊,大早上的榜文就貼在坊門口了,來個識字的相公,給爺們說說唄,朝廷又要作甚?”
出門遛彎消食的閑漢們看著坊門口的榜文,不由得一頭霧水,可惜斗大的字不識幾個,遠遠達不到理解的水平。
恰在此時,有那坊中殷實人家的小兒趕著去書院讀書,結果還沒邁出門檻,就被一幫閑漢裹挾到榜文之下,嘻嘻哈哈的讓小兒讀來听听。
那娃兒明顯也不是個上進的,,被閑漢們裹挾也不著惱,不說趕緊走兩步進學,反而討價還價的非要閑漢們資助一把飴糖才肯成交。
在成功要到一塊黃糖之後,也算滿意,于是挺胸凸肚走到榜文跟前,搖頭晃腦的品讀起來,可惜這學問實在不到家,榜文上四字一句或六字一頓的駢文看的他眼暈,上面倒有三成左右的字認都認不得。
好在這小兒家學淵源,家中老父也曾在禮部做吏,倒也知道其中關竅,直接略去那些對仗的屁話,只盯著里面難以對仗的大白話使勁。
囫圇吞棗之後,竟也約莫知曉了大概意思。
“各位兄台……”
話未開口就被閑漢抽在腦袋上,笑罵道︰“沒大沒小,叫什麼兄長,叫大爺!”
小兒捂著頭,念在懷中糖塊也不與閑漢們計較,老老實實的說道︰“大爺,榜文上說陛下要起宮殿哩。”
“啥?要征發徭役了?”
黃毛小兒一陣迷惑,連忙在榜文上追索,而後確定的搖頭道︰“上面沒說,只說陛下要蓋宮殿,面向長安及周邊府縣招工哩,工錢每日三個時辰百八十文,另有木匠、鐵匠、雕工等熟練匠人的工錢,視手藝精湛程度最高可得半日三百六十文。”
“喲?會些手藝,工錢就給翻倍?這活計做得啊。”
那總角小兒話音落下之後,閑漢們議論紛紛起來。
“這價錢標得不對吧?工部招工某家也不是沒听說過,听說是裝填火藥的活計,每日才八十文,隔壁坊市就有幾個傻子去了,手指頭都崩斷了幾根,朝廷才給了一貫撫恤。”
“某家也听說了,工部的小官說什麼臨時工,就只值這個價。”
“安靜!听我一言!”
一個看似德高望重的老炮指著榜文說道︰“爾等看看,老漢雖不識字,可昔年也在右威衛供職,旁的不說,這印章還是認得的。
爾等且看,這可不是工部的小印!看這兩位印章,小的是戶部的,那大印可是陛下的 !
爾等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啥啊?李老漢你倒是說呀?”
李老漢自得的說道︰“說明此事不是那些庸官自行其事,而是有陛下背書過的!”
“陛下?一道榜文哪用的著陛下背書?”
“鎭,話不能這麼說,你想啊,這宮殿就是陛下的宅子,給自己修宅子可不得主家親自盯著?”
“有道理!那麼,如此說來,上面的工錢應是實發咯?”
“修宅子是私事,某家覺得主家必定糊弄不得,大抵應是真的吧?”
“走走走,鴻臚寺門口走一遭便是,想來招工的人不算少,總不能糊弄這麼多人不是?”
……………………
今日仍是常朝,上朝的老爺們自是不知道此事,可下朝之後,各位老爺坐定衙門之後,坊間的傳聞可就從各種渠道送了上來。
這一下,整個六部可就炸了鍋,除了身為當事人的戶部靜悄悄的,其余各部頓時眾說紛紜,各部尚書與侍郎也紛紛朝著甘露殿走去,誓要問個明白。
臥槽,好端端的陛下竟要起座宮殿,更讓人不可接受的是,六部竟然不知!呸,戶部肯定是知道的,媽的,隊伍中出了叛徒!士可忍孰不可忍!
”陛下!快開門,臣等知道你躲在里面!”
甘露殿中,李承乾與崔堯、高履行、長孫沖、房遺愛四人席地而坐,正傳閱著崔堯提供圖紙喋喋不休。
只見李承乾看著高達九層的主體喜的抓耳撓腮,卻不想眾人正在商議之時,就听到外面梆、梆的砸門聲,間或內侍獨有的痛呼聲。
崔堯掏掏耳朵,狗腿子似的拱火道︰“陛下,你的家奴被人打了。”
李承乾麻木的說道︰“朕習慣了,又不是頭一次,放心,凡是朕放在門口的太監都是皮實抗揍的,切不會有損傷。”
崔堯挑挑眉毛,戲謔道︰“陛下英明。”
听著外面的拉扯聲,長孫沖憂慮道︰“陛下,還是見見吧,此事不宜躲的,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李承乾鴕鳥一般的扎進軟榻,無可奈何的說道︰“且讓太監們再抵擋一陣,讓那些老貨撒撒氣,免得朝朕大放厥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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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堯滿不在乎的說道︰“怕甚?榜文都張貼出去了,身為九五至尊哪有出爾反爾的道理?我就不信他們敢讓你朝令夕改!說幾句痛快痛快嘴就得了,真有敢上躥下跳的,正好殺雞儆猴。”
李承乾無奈的說道︰“哪有這般簡單?父皇可是一再說過,不可因言獲罪的。”
“嘖嘖嘖,陛下還是太過死板,這般老實作甚?換個其他罪名不行?”
“說的簡單,羅致罪名可是大忌,朕還想穩當些呢。”
“無妨,不用羅致,六部尚書以及各部侍郎,誰屁股底下還沒有點狗屁倒灶的事?咱們就事論事就行。”
崔堯此話一出,戶部其余三人皆是側目,噫!這廝好髒。
李承乾陡然想起,情報共享已然談妥,頓時抖了起來,遂大氣的喊道︰“莫要阻撓愛卿們覲見,放他們進來吧!”
“喏!哎呦,誰使得黑虎掏心!給咱家站出來!”
“放肆,陛下召我等進去哩,你這閹人也敢大放厥詞!”
“呸!既知道咱家是閹人,你也好意思偷襲,真真是不為人子!”
“讓開,懶得與爾這等殘缺之人計較,我等要見駕!”
崔堯扶額,大內高手不行啊,讓一幫文官打得還不了手,真丟份。
倏然門開,迎著刺眼的烈陽,六七個紅袍邁步而入。
崔堯眯眼看去,禮部、工部、吏部、刑部皆有人在,鎭?兵部呢?
哦,兵部老大閉門思過呢!
三省的人呢?
哦,想起來了,三省的頭頭昨日致仕了。
嘖嘖嘖,都是因為誰呢?
崔堯莫名的有些開心,大唐朝堂就是一座草台班子的刻板印象,愈見加深。
“陛下,莫非當國事為兒戲焉?三省不知,六部不知,榜文都下到民間了,我等身為六部朝官竟蒙在鼓里,敢問陛下為何如此任性?”
“臣附議,此乃亂政!太極宮乃我大唐的象征,豈能輕易廢棄?陛下起這勞什子大明宮,分明是驕奢淫逸!前隋殷鑒不遠吶,陛下!”
李承乾擺擺手說道︰“愛卿是否太過言重了,朕可沒有征發徭役,怎麼就類比起前隋了?危言聳听了吧?”
“不征發徭役?那豈不是要徒耗國庫?到時候入不敷出,不還是要征苛捐雜稅?臣不同意!”
崔堯斜眼看著說話的這貨,悄咪咪的問向高履行︰“這廝就是原來的戶部侍郎崔敦禮吧?怎麼,國庫很緊張嗎?”
高履行神游天外一般的低聲說道︰“年年發獎金,軍隊中的薪俸又日漸豐厚,趕上物價飛漲,朝廷也是要采購的……你說呢?”
“獎金不是陛下出的嗎?關國庫屁事?”
“陛下發的是錢,底下的官員要的可是物資!以市價折抵,官員們又不答應,你說里外里的這損耗,誰來承擔?”
“ ,夠雞賊的。”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陛下不曾明旨規定,也算不得違規。”
李承乾緩緩說道︰“愛卿多慮了,此次工程所耗靡費不會涉及國庫,都是朕的體己錢……”
“正所謂天下為公,皇室與大唐本就是兩位一體,陛下的錢難道就不是民脂民膏了?”
李承乾本就口拙,一時竟被崔敦禮堵了個結實,有心說朕的錢和國家有什麼關系,又覺得這般說話有失君王體面,進退之間,竟張口結舌了。
崔堯站了起來,俯視著這位博陵崔氏的本家,戲謔道︰“陛下不必為難,這錢某家一力承擔了,不需皇家出一個子兒。”
“你!好大的口氣,卻不知崔尚書化家為國,打的什麼主意?”
崔堯掏掏耳朵說道︰“扯什麼犢子呢,怎麼就化家為國了?某家內子乃是陛下親妹,做妹妹的心疼大哥的房舍陳舊,願意出資補貼娘家,算的什麼大事?”
“崔尚書真是信口雌黃,明明是國家大事,豈能偷換概念?”
崔堯無賴的說道︰“某家懼內,怎麼?不行?國庫不花錢,內庫不花錢,我清河崔氏花錢雇人幫親戚蓋房子,用的著你們管?”
“可新殿的選址在皇城內,這就是國事!”
崔堯轉頭看向李承乾,說道︰“陛下,玄武門後邊那塊荒地賣給臣如何?”
李承乾聞言下意識答道︰“你出多少?”
“十貫。”
……
……
李承乾先不提這扯淡的價錢,單單憂慮道︰“可朕以後還要住哩,朝會的大殿朕都審理過了。”
“等臣蓋完再賣給你就是了,賣您百貫算不得貴吧?”
李承乾大喜︰“鎭,鎭,這個好!這個好,就這麼辦!”
崔敦禮大怒︰“荒唐,簡直是荒唐,昏君!佞臣!大庭廣眾之下,陛下竟當我等是憨子不成?竟如此戲弄我等!天理何在?”
崔堯笑道︰“你說某家佞臣,某不和你計較,想來你這廝也沒個相熟的親戚,不知道互相幫襯的道理,可你罵陛下昏君,某家就要說道說道了!
自陛下即位以來,到底做過什麼昏庸之事?以致崔大人憤懣至此,以致口不擇言?雖說先皇有雲,不因言獲罪,可這也不是爾等無端污蔑君王的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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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說,只要不符合崔大人的心意,就是昏庸呢?”
崔敦禮氣急攻心,連忙在心里默算陛下即位這些年的政策,卻絕望的發現,自陛下即位以來,從來沒有主動推動過任何政策!
沒做過的事,怎麼挑錯?這他媽還真是不做不錯啊。
“怎麼?說不出來嗎?誹謗君上又該當何罪?”
“陛下驕奢淫逸,爾等手中的草圖就是罪證!”
崔堯看著自己手中的圖紙,笑道︰“都說了,不花國庫一錢,此事乃是我崔家一力承擔,崔大人就莫要牽強了。”
眼看崔堯那張淬毒的小嘴就要發力,李承乾連忙攔了下來,媽的,宰相的位置還空著呢,別再幾句話下去,又沒一個侍郎。
“行了,行了,眾位愛卿退下吧,此事朕意已決,莫要多言,就像崔堯說的,不涉及國庫、徭役,說來算是朕與崔堯和民間百姓的一樁生意罷了,爾等休要聒噪,退下吧。”
崔敦禮還要再說,卻被旁人扯住衣袖,于是就坡下驢不再多言。
待眾人走後,李承乾卻看到工部尚書又折了回來,于是問道︰“愛卿還有何事?莫非不滿戶部越俎代庖?”
“不敢,不敢,臣就是問問,工部的庫房里還有不少木料、食料,敢問陛下要嗎?給個實誠價就行,還有那些閑散工匠,陛下可莫要忘了,還請一並讓戶部收了吧。”
李承乾揮揮手,指著崔堯說道︰“找他說去,如今他是買主。”
“好說,好說,那崔大人,下值以後,可否有空?某家在平康坊定了位子。”
李承乾渾當沒听到平康坊這三個字,朝臣們愈發混蛋了,他有好幾次都踫到過這些個老貨了,場面別提多尷尬了。
“恭敬不如從命。”崔堯也客氣道,打折的物件為甚不要?工部當包袱,戶部還省事呢。
等到工部尚書也走了之後,李承乾興沖沖的對著崔堯說道︰“妹婿真大氣!這可是上千萬貫哩,說掏就掏了,你讓朕怎麼說你才好,下次可不許了。”
崔堯頭都沒抬,只言道︰“年底就不分紅了,正好少了一道手續,省了不少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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