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
兩撥人馬越打越遠，只余下一地狼藉。
潰爛菜葉掛在各處，禽蛋炸開後被雨水沖刷，只留下蛋殼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肥美江魚被踏的稀爛，就連漁簍都被抄起來砸成碎竹條。
商販們心痛至極，這可是他們維生的根本，卻這樣被官差糟蹋，這讓他們該怎麼生活？
要不是那群官差去了別處，此刻還要另外交銅幣，這是把他們往絕路上逼啊！
今日可以說“逃過一劫”，那以後呢？
只要在這邊謀生，遲早會再遇到類似的事情，到那時候又從哪拿錢出來？
只有天知道……
王家兄弟由于東西較多，在搶救資產的時候挨了幾棍子，王平在混亂中被推倒在地，導致右手脫臼，此刻正蹲坐在窄小房檐下，捂著臂膀面色十分痛苦，王安則拼命搶救魚獲，試圖挽救無端損失，無暇顧及親哥的狀態。
其余商販也是如此，斗毆產生的動靜，也吸引了不少居民過來圍觀，沒人嘲笑這些狼狽的商販，因為他們也經歷過此類事件，這是被壓迫階級之間的同情心……
“能忍痛嗎？”
突兀的聲音在王平身旁響起，听到有些熟悉的聲音，他面色猙獰地抬頭仰望，可來人面龐隱藏在傘下陰影中，持續的疼痛又讓他雙眼模糊，一時間也沒看清是誰……
趙繼歌終于現身，他其實很想出手，但他已經不是兩個月前剛穿過來的愣頭青，那時候孑然一身外加有些擺爛，可以無所顧忌想殺就殺，現在他必須低調行事，不然為了出一口惡氣，過早暴露自己破壞行動實在是不劃算。
現在想當悍匪，至少得搞個頭套！
他盡力收斂怒意，即便如此也讓人不敢靠近，就連王平也越來越害怕……
發覺王平有些懼意，趙繼歌收起雨傘蹲下身，輕輕拿起他的胳膊，語氣盡量保持柔和︰
“忍一下，我給你復位，不久前我們見過，別害怕。”
發覺是跟陸長纓一起的那個小伙，王平忍痛點頭，他還是很信任陸長纓這位在楚州頗有名氣的女俠，能跟她一起同行，想來不是壞人，而且這小伙請他喝了一壺酒，如今在這邊遇到還主動伸出援手，沒理由不相信……
嚓——
就在瞬間，脫臼的胳膊被趙繼歌復位，王平並未感覺到多少疼痛，待活動手臂確認無誤後，他剛想下跪道謝，卻被趙繼歌眼疾手快的扯了起來︰
“不要跪，站起來！”
王平感動的無以復加︰
“感謝武兄弟伸出援手……”
“路見不平無法拔刀相助，只能看著你們受傷，很抱歉。”趙繼歌認真說道，“先去收拾東西吧，還有些人受傷，我去看看。”
“好……”
在王平的注視下，趙繼歌挨著詢問受傷商販，確定傷勢都不重後，再次回到了這里，也不嫌棄腥臭，幫助王家兄弟在魚堆里翻找相對完好的魚蝦……
任憑三人如何翻找，最終只找到十幾條半死不活的小白鰱，這讓兩兄弟頓感絕望……
畢竟他們還有一條漁船壓在漁政署，想要贖回船只就需要今日魚獲的五成，漁政署對于每斤魚估值為五文錢，昨夜兄弟倆冒著翻船的風險，再加上沒有同行競爭，捕獲了將近兩百斤魚，估算下來值一千個銅板，也就是價值一兩銀子……
這意味著最後要交給漁政署半兩銀子，才能贖回那一艘賴以為生的漁船……
可漁政署給出的單價是理想狀態，即便今天沒有同行競爭壓價，實際上的單價也沒有這麼高，還要考慮講價、損耗等等方面，更何況這麼多魚一天根本無法賣完，如果留到明天繼續賣，由于新鮮度的緣故，單價還得再低一些……
所以，兄弟兩最後把這兩百斤魚賣完，能獲得七百文錢就算是走大運了，交給漁政署五百文錢後，再扣除驢車兩天的租賃費以及其他費用，最後大概能獲得一百二十文錢，兩兄弟一人分六十文，相當于把腦袋勒在褲腰帶上，忙活幾天只能賺點工錢……
最為諷刺的是，這已經算是收成好的情況，平常日子只有這些的一半，比給人做工多不了多少……
現在剩下這麼十幾條小魚，值不值錢另說，能不能賣出去還是個問題……
哪怕有人願意花錢買，又能賺多少錢？
算上兄弟倆不久前賣出去的二十斤魚，連驢車的租賃費都付不起，更別提贖回船只這檔子事！
還好趙繼歌給王平的胳膊治好了，要不然還要額外花錢去醫館治傷……
這何嘗不算是投資失敗呢？底層小資的抗風險實在是太差了。
想到這，兄弟倆想死的心都有了，恨不得現在就跳江自殺！
可他們還有妻兒老小，就這樣死了一了百了，家里沒了頂梁柱該怎麼辦？
而王家兄弟的遭遇，只是遭殃商販的縮影，不少損失慘重的商販，因為種種緣故也產生了自我了斷的想法……
這是面對階級壓迫最消極的反抗，也反映著小資產階級的懦弱性……
趙繼歌哪里還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面對此事他也沒有好辦法，光靠加油打氣解決不了問題，就這樣看著這群商販自我了斷他也做不到，只能再當一次散財童子先幫助這些底層商販度過難關……
還好張無為借給他的活動經費，到現在還有不少剩余，進城之時又特地在城門銀莊兌了不少碎銀，此刻正派上用場。
活動經費用在這上面，也算是正經使用，以後要是沒錢了，再去沒收一點什麼商賈富豪、貪官污吏的“合法所得”就能補充回來，或者去接點來錢快的活，都用不上讓燎原會給他寄經費，因此他也沒太心疼……
不過他也沒有就這樣施舍，而是高喊道︰
“有困難者，可以來本人這里借錢，打欠條不收利息，日後可以慢慢償還。”
這樣說，其實壓根就沒有想收回錢的意思，只是以借錢之名散財，照顧這些底層商販的尊嚴，也讓不明所以的商販們有些猶豫，害怕背後有其他陰謀，這世道哪有這麼好心的人……
見此，趙繼歌示意王家兄弟講句話，收到暗示的王家兄弟不知道趙繼歌究竟想干什麼，但還是配合的說道︰
“這位武兄弟是陸女俠的好友，陸女俠的為人想必大家也清楚，能被她當做朋友，是好是壞各位心里也有數。”
“是啊，武兄弟想來也是正道大俠，不會坑害咱們，各位大可放心。”
都這樣說了，那些受損確實慘重的商販，圍過來紛紛表示要借錢，以後一定償還，而那些不太嚴重的商販，礙于趙繼歌是江湖武夫，也沒敢過來騙錢，只是收拾東西準備繼續售賣。
望著將自己圍住的人群，趙繼歌朝著王家兄弟問道︰
“有紙筆嗎？”
“有！”王平從兜里掏出了小本子，以及半截炭筆，他並不識字，備這些的目的只是為了方便劃線記賬。
接過本子與筆，趙繼歌喊道︰
“各位請排好隊，按實際損失借錢，不要插隊，不要擁擠……”
而後，他又朝著排第一位的商販問道︰
“來，你要借多少，告訴我你的名字跟住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