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的商會頂樓,顧承硯的指節在賬本上繃成青白。
通訊員的喘息聲撞碎了晨霧里的寧靜,"重慶碼頭"四個字像根鋼釘釘進他太陽穴——上一批運往西南的棉花和鋼材,是聯盟十家紡織廠半個月的口糧,更是給兵工廠趕制軍布的原料。
"船號"永順十七",貨主是咱們聯盟的福興紡織。"通訊員抽了抽鼻子,從懷里摸出皺巴巴的電報,"扣押方沒亮證件,但船主說對方袖章上有"物資管制"四個字,口音"他喉結動了動,"像是南京官話。"
甦若雪的手指在算盤上輕輕一叩,珠串踫撞聲脆得驚心"南京來的?"她望向顧承硯,眼底的水光褪成冷冽的星子,"上回咱們聯合抵制日紗,財政部那位張次長可是在報上罵過"商盟亂政"。"
顧承硯的指甲掐進掌心。
三天前剛把金融戰的窟窿補上,這記悶棍來得太巧——像有人攥著他的命脈在敲。
他摸出懷表,表蓋內側刻著"實業救國"四個小字,是穿越前導師送的畢業禮。
金屬涼意順著掌心漫開,他突然笑了,笑得眼尾微挑"若雪,去賬房把航運組的備案調出來。"他轉向通訊員,"你跑一趟法租界,找周探長借輛掛工部局牌照的車。"
甦若雪的棉旗袍掃過桌角,帶起一陣墨香。
她抓起披風時,發間的珍珠簪子晃了晃——那是顧承硯去年生辰送的,說像她算珠上落的月光。"阿硯,我這就去查報關單。"她轉身時,袖口露出半截鉛筆,筆桿上還留著算盤磨出的繭印,"保單號我記得在第三櫃第二層,半小時內給你。"
電話鈴在顧承硯掌心發燙。
他撥出號碼時,听見樓下甦若雪的皮鞋聲" 嗒 嗒"敲著木樓梯,比平時快了三倍。"榮順航運?"電話那頭傳來航運組李老板的驚惶,"上月剛簽的合同,說是船齡新,運費還打了八折顧先生,您該不會懷疑"
"把榮順的船東資料、掛靠港口、最近三個月的航線全發我。"顧承硯打斷他,目光掃過窗外——甦若雪的賬房燈還亮著,窗影里她的身影在檔案櫃前穿梭,像只不知疲倦的蝶。
二十分鐘後,加密電報機"滴滴"作響。
甦若雪的字跡透過薄紙滲過來,力透紙背"榮順法人陳阿福,上月剛在上海路23號租了間辦公室,房東是張次長夫人的表舅。
保單由"同泰保險"承保,總經理是張次長的姨佷。"末尾畫了個重重的問號,墨點暈開,像塊凝血。
顧承硯把電報對折三次,塞進西裝內袋。
他扯松領帶,鏡子里的人眼尾泛紅,倒像被什麼燒著了。"備車。"他對候在門口的通訊員說,"帶齊商會公函和財政部發的"戰時經濟協調專員"委任狀——張次長不是愛講規矩麼?
咱們就用規矩砸他的門。"
重慶碼頭的風裹著江水的腥氣灌進衣領。
顧承硯捏著委任狀的手沁出薄汗,卻把證件舉得端端正正"奉財政部令,核查被扣物資。"門衛盯著證件上的鋼印,喉結動了動"上頭說"
"上頭是誰?"顧承硯往前半步,陰影罩住門衛的臉,"是物資管制委員會,還是張次長?"他從口袋里摸出根煙,是甦若雪今早塞的"大前門","兄弟,你月錢多少?
夠不夠給老娘抓藥?"
門衛的手指抖了抖,到底讓出條縫。
倉庫里堆著二十幾個木箱,封條上"顧氏商盟"的朱印還新鮮。
顧承硯蹲下身,指甲輕輕挑開封條——沒動過。
他扯開木箱縫隙,棉絮的軟白涌出來,混著鋼材的冷硬氣息。"沒查驗。"他低笑一聲,聲音里裹著冰碴,"他們要的不是貨,是砸商盟的信譽。"
"顧先生?"
熟悉的嗓音從倉庫門口傳來。
顧承硯轉頭,看見個穿灰布長衫的背影,後頸有道月牙疤——是三年前在南昌幫他解過關稅難題的海關老稽查王德昌。
他剛要開口,王德昌卻猛地咳嗽起來,背過身去翻口袋"咳煙盒落辦公室了。"
顧承硯望著他微顫的肩膀,突然想起甦若雪在電報末尾寫的"小心有人借刀殺人"。
江風灌進倉庫,吹得封條簌簌作響,像誰在暗處磨牙。
倉庫木門被江風吹得吱呀作響,顧承硯盯著王德昌後頸那道月牙疤——三年前在南昌海關,也是這道疤在烈日下泛著紅,替他爭下三車棉紗的免稅額度。
此刻那道疤卻隱在灰布長衫領口里,像被什麼東西壓著。
"王稽查。"顧承硯摸出甦若雪塞的大前門,抽出一支遞過去,"您這煙癮,可比當年還大了?"
王德昌接過煙的手在抖,火柴擦了三次才燃起來。
火光映得他眼眶泛紅"顧先生,您該明白"他突然劇烈咳嗽,彎下腰時從袖管里滑出張皺巴巴的紙,"這江風咳,比贛江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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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硯彎腰拾起紙頁,是張物資管制委員會的內部通知,落款日期是三天前。
最底下一行小字刺得他瞳孔收縮"重點監控顧氏商盟運輸線,削弱其對西南供應鏈掌控權"。
"張次長要的不是貨。"王德昌突然壓低聲音,煙蒂燒到指尖也不察覺,"他上月在財政部例會上被商盟提交的《戰時紡織業整合方案》駁了面子,听說委員長看了都夸"有章法"。"他喉結滾動,"可您動了運輸這塊肥肉——現在西南前線要布,後方要紗,誰卡住運輸,誰就卡住半壁江山。"
顧承硯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想起昨夜甦若雪整理的資料榮順航運的法人、同泰保險的總經理,全繞著張次長的裙帶轉。
原來不是偶然,是張維鈞早就在織網,專等商盟的船往里面撞。
"謝了。"他把紙條折成小塊,塞進懷表夾層,"您往後"
"我下個月就退休。"王德昌突然直起腰,臉上又恢復了海關稽查的冷硬,"顧先生,有些事,總得有人在退之前說破。"他轉身要走,又頓住腳,"對了,那批鋼材的貨單,我讓人改了目的地——暫時存進民生公司的保稅倉。"
顧承硯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倉庫陰影里,江風卷著他的話撞進耳膜"他們要的是商盟慌,您偏要穩。"
回旅館的黃包車上,顧承硯捏著懷表的手沁出薄汗。
車窗映出他緊繃的下頜線——張維鈞打的是"敲山震虎",可他顧承硯偏要把這山震成自己的碑。
旅館二樓的台燈開到最亮,甦若雪整理的證據鏈攤了半張桌子榮順航運與張夫人表舅的租約復印件、同泰保險與張姨佷的股權代持協議、甚至還有張次長兒子上個月在法租界賭場豪賭的流水單。
顧承硯提筆在"運輸鏈掌控權"幾個字下畫了道粗線,筆尖戳破了紙。
"要告張維鈞以權謀私?"他對著空氣笑,"不如讓他的主子們自己看——委員長要的是物資到前線,孔部長要的是稅銀進國庫,誰擋路,誰就是靶子。"
他鋪開信紙,筆走龍蛇"《關于戰時物資運輸受阻的緊急報告》"。
末了,在"附證據清單"里特意加了句"同泰保險近期異常賠付記錄,或涉利益輸送"。
凌晨三點,他把報告塞進貼著"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封條的信封。
通訊員敲門時,他正往信封里夾張便簽"此報告關乎西南戰局,望速呈相關部門"——沒署名,沒蓋章,卻比任何公章都燙。
翌日清晨,碼頭的汽笛劃破霧靄。
顧承硯站在旅館窗前,看著"永順十七"號的船旗重新升起。
通訊員舉著電報沖進來"顧先生!
物資管制委員會說"核查無誤,予以放行"!"
他摸出懷表,"實業救國"四個字在晨光里泛著暖光。"他們以為扣船能亂商盟的陣腳。"他望向長江里往來的貨輪,"可他們忘了——"他指尖輕點桌面,"貨還在路上,運輸鏈還在商盟手里,這盤棋"他勾了勾嘴角,"才剛下到中局。"
午後的陽光斜斜切進窗戶,電話鈴突然炸響。
顧承硯抓起听筒,甦若雪的聲音裹著算盤珠的輕響傳來,比平時快了半拍"阿硯,我查了同泰保險的資金流向"她頓了頓,背景里傳來紙張翻動的簌簌聲,"有筆五萬塊的轉賬,繞了七家錢莊,最後進了"
"進了誰的戶頭?"顧承硯的指節抵著桌沿,骨節發白。
"柳婉如的情夫。"甦若雪的聲音低了下去,"就是那個總跟在她身後,說要"為她爭口氣"的周秘書。"
電話那頭的算盤珠突然"啪"地散了一地。
顧承硯望著窗外被風卷起的梧桐葉,想起三個月前柳婉如在商會宴會上的笑——她舉著紅酒杯說"顧少東好手段",眼尾的淚痣像滴未干的血。
"我馬上回上海。"他掛上電話,從抽屜里摸出那封沒寄出的《運輸鏈整合方案》,"有些舊賬,也該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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