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的鐵門 當一聲鎖死時,年輕人喉結動了動。
顧承硯拉過木椅反跨坐下,胳膊搭在椅背上,目光像把刀,順著對方西裝領口的褶皺一路往下——那里還沾著小陳搜身時扯出的線頭。
"松本商事的密碼器,財政部的工作證。"顧承硯屈指叩了叩桌上的金屬盒,"你說我該信哪個?"
年輕人突然笑了,嘴角的弧度和三小時前在研討會上如出一轍"顧先生,你知道上海每天有多少張面孔?
今天抓我,明天還會有張二、李四。"他往前傾了傾,手銬在木桌上蹭出刺耳的響,"再說了,您真以為"
"以為什麼?"顧承硯打斷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西裝內袋——那里裝著甦若雪今早塞給他的薄荷糖,說是審訊提神用的。
甜涼的糖紙在掌心硌出一道印子,他突然想起昨夜甦若雪翻檔案時的側影,台燈把她的睫毛投在書頁上,像只振翅的蝶。
"以為我查不出你們在紗廠裝的通訊器?"顧承硯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嘆息。
年輕人的瞳孔猛地收縮。
"甦小姐翻了三年的商會檔案,"顧承硯盯著對方發白的指節,"從民國二十一年的技術改良名單,到上個月剛批的設備采購單。"他抽出張紙拍在桌上——是甦若雪用紅筆圈出的三家紗廠名字,"你猜她在大生紗廠的鍋爐室里發現了什麼?"
年輕人的喉結上下滾動,額角冒出細汗。
"是和你這密碼器同型號的發報機。"顧承硯身體前傾,逼近對方耳畔,"藏在煤堆里,電線順著輸氣管道連到江邊。"他直起身子時,瞥見年輕人手腕上有道淡粉色的疤,像被烙鐵燙的——和松本商事倉庫管理員的舊傷一模一樣。
"說吧。"顧承硯抽出根煙點上,火星在暗處明滅,"誰讓你們在疏散路線上做手腳?
誰給的"青龍"計劃?"
年輕人突然劇烈掙扎,手銬撞得桌子咚咚響"你們殺了我!
殺了我也"
"殺了你?"顧承硯彈了彈煙灰,"松本商事上個月往東京運了十箱絲綢,其中兩箱夾層里塞的不是綢緞,是南京兵工廠的圖紙。"他摸出懷表晃了晃,"現在船應該到長崎了,你說松本先生知道自己的"忠心"下屬被抓,會怎麼處理你留在東京的妹妹?"
年輕人的掙扎猛地頓住。
顧承硯看著他眼底的光一點點熄滅,像被風吹滅的蠟燭。
"李先生"年輕人聲音沙啞,"他說只要完成"青龍",就送阿美去東京讀書"
"李先生是誰?"
"日本陸軍參謀本部的。"年輕人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化名山田信一,住在英租界"
窗外傳來晨鐘時,顧承硯推開審訊室的門。
甦若雪正倚在走廊窗邊,手里攥著張紙,指節泛白。
"查到了。"她把紙遞過去,"大生、福新、恆源三家紗廠的設備采購單上,都有李先生的簽名。"她的聲音發顫,"小陳剛從大生回來,說通訊器的天線方向"
"直指長江航道。"顧承硯接過紙,上面的簽名筆鋒凌厲,和松本商事密電里的批注如出一轍。
甦若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他們不是要截疏散路線,是要"
"要把我們的工業火種當活靶子。"顧承硯握緊她的手,掌心還殘留著審訊室的冷,"等工廠都搬到長江沿線,日軍的炸彈就跟著來了。"
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小陳跑過來"顧先生,軍統說英租界那處公寓的監控顯示,李先生半小時前回了家。"
顧承硯松開甦若雪的手,轉身時摸了摸內袋的薄荷糖盒——這是甦若雪每次他要冒險時都會塞的,說是"壓驚"。
"通知商會的護衛隊。"他扯下領帶塞進甦若雪手里,"你留在這里,等我回來。"
甦若雪攥著領帶,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
走廊的風掀起她的衣角,她低頭看見自己的手在抖,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和顧承硯昨晚在研討會桌下掐的一模一樣。
英租界的公寓樓在晨霧里像座灰撲撲的堡壘。
顧承硯跟著軍統特工翻過圍牆時,褲腳沾了露水。
二樓窗戶透出昏黃的光,隱約能听見留聲機放的《夜來香》。
"行動。"帶隊的張隊長打了個手勢。
踹門聲和槍聲幾乎同時炸響。
顧承硯沖進去時,看見穿灰綢長衫的男人正往壁爐里塞文件。
他撲過去時帶翻了茶幾,青瓷茶具碎了一地,混著文件紙頁在地上打轉。
"顧先生。"男人轉身,眼鏡片後的目光像深潭,"久仰。"
顧承硯壓著他的手腕,摸到藏在袖中的手槍。
"你們能阻止一時。"男人笑了,血從嘴角滲出來,"但關東軍已經過了山海關"
"帶走!"張隊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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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硯站起身,看著特工把男人押上汽車。
晨霧里,汽車尾燈像兩點猩紅的血。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文件,最上面一張是日軍兵力部署圖,日期是"民國二十六年七月七日"。
"顧先生!"小陳從樓下跑上來,"電台收到急報,華北方面"
顧承硯展開部署圖,看見"盧溝橋"三個字被紅筆圈了又圈。
窗外的晨霧突然濃了,他听見遠處傳來火車汽笛的長鳴——那是從北方開來的列車,載著硝煙和未卜的命運。
顧承硯的手指在"盧溝橋"三個字上重重一按,墨跡在指腹洇開,像滴未干的血。
小陳的聲音從耳邊炸響"華北急電,日軍今晨炮擊宛平城!"他喉頭一哽,三年前在課堂上給學生講"七七事變"時的投影幕布突然在眼前晃——那時他指著地圖說"這是全面抗戰的",如今自己的掌心正攥著歷史的導火索。
"去商會。"他扯下腕上的手表塞進小陳手里,"把部署圖給張隊長,讓軍統立刻通報南京。"轉身時西裝下擺掃過滿地碎瓷,一片茶漬在文件上暈開,恰好遮住"長江航道"四個字。
樓梯間的穿堂風灌進來,他听見自己心跳如擂鼓——三個月前和甦若雪在閣樓里熬夜畫的撤離路線圖,此刻正壓在商會保險櫃最底層。
甦若雪的鋼筆尖在賬冊上頓住。
樓下突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她抬頭正看見顧承硯撞開辦公室的門,額角沾著碎瓷碴。"啟動乙號方案。"他說這句話時喉結滾動,像吞咽了塊燒紅的炭,"大生、福新、恆源的設備必須在今夜裝船,技術工人帶家眷走,老弱婦孺由紅十字會安置。"
甦若雪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賬冊邊緣——這是她用三年時間整理的民族工業命脈從顧氏綢莊的織機改良數據,到榮氏面粉廠的制粉工藝,每一頁都蓋著她的小印。"我去匯豐找陳經理。"她突然開口,抽出牛皮紙包往懷里塞,"賬冊副本得存進保險庫,萬一"
"沒有萬一。"顧承硯打斷她,伸手要踫她發頂,又在半空攥成拳。
走廊傳來雜沓的腳步聲,是各廠負責人到了。
他最後看她一眼,她鬢角的碎發被風掀起,露出耳後那顆淡紅的痣——那是去年她為了查賬在倉庫摔的,當時他蹲在地上給她涂藥,說"這是我們的工業火種印"。
黃浦江的晨霧還未散盡,碼頭已像煮沸的鍋。
顧承硯站在跳板上,看著工人們用麻繩捆緊最後一台紡織機。
福新紗廠的王廠長跑過來,額角的汗把舊中山裝浸透"顧先生,船運公司說今天加不了班次,剩下的車床"
"用拖船。"顧承硯指向江面上游,三艘掛著"華通航運"旗子的拖輪正鳴笛駛來,"我今早用顧氏的綢緞押了三個月期票,換他們調了所有可用船只。"王廠長張了張嘴,最終只重重抱了抱他的肩——三個月前顧承硯在商會拍桌說"寧肯賠光家底,也要給工業留條根"時,他還覺得這少東家瘋了。
甦若雪擠過人群時,袖口沾了機油。
她攥著牛皮紙包的手沁出冷汗,直到看見匯豐銀行的陳經理站在艙門邊。"陳叔。"她把紙包塞進對方懷里,"鑰匙在我項圈里,若我和承硯"
"別說傻話。"陳經理的手在發抖,他比甦若雪大二十歲,看著她從扎羊角辮的小姑娘長成能管整個綢莊賬目的女先生,"當年你父親把甦府地契托付給我時,也說過這種話。"他拍了拍紙包,"放心,就算我這條老命搭進去,也保它周全。"
汽笛長鳴時,顧承硯的懷表指向八點整。
第一艘貨輪緩緩離岸,甲板上站滿抱著木箱的技術工人,有人舉著用紅布包著的織機零件,有人懷里揣著染缸配方。
甦若雪突然拽他的衣袖,他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船尾的欄桿上,不知誰系了條紅綢,在江風里獵獵作響,像團燒不熄的火。
"這一戰,不只是為了生存。"顧承硯的聲音被風聲撕碎,他望著遠處浦東方向騰起的黑煙——那是松本商事的倉庫,今早他讓人放的火,"更是為了"
"為了他們能在後方再織出更好的綢緞。"甦若雪替他說完,她的手悄悄覆上他手背,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手套傳來,"等打完仗,我們要在重慶開新的綢莊,在西安建紡織廠,讓所有孩子都能穿上自己織的布。"
江面上突然掠過一片陰影。
顧承硯抬頭,鉛灰色的雲層正快速聚集,像被無形的手揉成塊。
甦若雪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天邊有什麼東西在閃光——不是陽光,是閃電,青白色的,從雲層深處劈下來,照亮了貨輪桅桿上的"華"字旗。
"要變天了。"陳經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正望著越聚越厚的烏雲。
顧承硯握緊甦若雪的手,指尖觸到她腕間的銀鐲——那是他們定親時她母親留下的,刻著"歲寒知松柏"。
貨輪的汽笛聲再次響起,這次混著隱約的轟鳴,像悶在雲層里的雷。
碼頭上的人開始跑動,搬運工喊著"快加固纜繩",船老大罵著"這鬼天氣"。
顧承硯卻站得更直了,他望著貨輪漸漸消失在霧里,望著紅綢在視野中變成一點火星,望著閃電第二次劈開雲層——這一次,他看清了,在閃電的裂縫里,有幾個黑點正在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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