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野見到火炮時,著實驚艷了一把。
這尊本該在七日後抵達的凶獸,竟在他送出信後的第三天便出現在了營地。
鑄鐵炮管泛著森然冷光,炮口殘留的硝煙與古樸的營地格格不入。
封野屈指在尾栓上叩了叩,金屬震顫的嗡鳴自鑄鐵深處蕩開——顯然,于亭安早在狼牙拍絞碎第一架雲梯時,就料到了這一天。
當他還在用八百里加急傳遞軍報時,這門重器早已在夜梟啼叫聲中碾過了鷹愁澗。
當初這門火炮研制成功後,蕭烈顧及諸葛泓𡡀和于亭安的安危,又認為撻曼軍隊更為凶悍,便將重炮調往邊境。
如今于亭安察覺到青峰隘之危,又將這門火炮運送了過來,當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封野當即開始實施自己的計劃。
子夜,三百名赤膊工匠在火炮陣地前架起十口鑄鐵大釜,腐臭沖天而起。
這幾日搜集的糞汁經過桐油催酵,混入砒霜、硫磺以及腐爛魚腸,粘稠的墨綠色液體在沸騰中不斷析出劇毒氣泡,封野戴著犀皮手套,指揮士兵將糞漿灌入雙壁陶彈。
腥臭液體順著接縫滴落,在草葉上腐蝕出蜂窩狀孔洞。每個陶彈引信槽內,罐口盤繞著浸透火油的麻繩。
蕭烈掀開帳簾剛探出半個身子,濃烈的腐臭混雜著硫磺味就嗆得他喉頭一緊,正要後退,斜里突然伸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浸透陳醋的粗麻布重重按在他口鼻上。
"快進去。"封野攥著蕭烈臂甲往回拽,玄鐵護腕撞出悶響。
青布下傳來蕭烈甕聲甕氣的調笑︰"封將軍好大的醋勁。"
話音未落就被推進帳內,倉促間瞥見帳外草場上一排排碼放整齊的陶罐,終于恍然大悟——金汁破城計,真夠損的。
不說別的,光這些味道就夠人喝一壺。何況,他記得陸崇山好像喜淨,就是現代常說的潔癖。
若是這些糞汁糊滿牆頭,陸崇山怕是得瘋。
蕭烈拿下鼻子上的粗布,忍著笑︰“都計劃好了?斥候先前來報,幽州軍距離這里已不足兩日腳程。”
封野斜挑著眉看過來,眼中跳動著自信的火焰︰
“將軍只管備好末將要的獎勵。”
——
寅時三刻,銅片刮擦聲如刀劈開夜色。
三百輕騎舉著裹濕牛皮的藤盾沖向隘口,馬鬃間綁著的銅片在疾馳中錚鳴不休,峭壁銅鈴果然應聲狂震。第七重閘門頂端狼牙拍轟然砸落,卻只絞碎了漫天飄散的稻草人。
東南亂石灘的岩隙里,二十名死士正背著布包貼地蛇行——這才是真正的殺招。
寅時未盡,山霧未散。
封野揮下手中玄鐵令旗,炮手將青銅炮管推成仰角。
引信嘶吼著竄出火星的剎那,第一發毒彈在第五重閘門雉堞炸開慘綠火光。
淬毒陶罐爆裂如惡花綻放,糜爛糞汁裹著燃燒的麻繩潑灑如雨。正在操作狼牙拍機括的守軍猝不及防,被沾到的皮膚瞬間鼓起膿包。
"我的眼楮!"垛口處士卒突然厲嚎,胡亂抓撓的臉頰竟簌簌掉落猩紅肉塊——方才濺入口鼻的毒漿,正將他面骨腐蝕出蜂窩狀孔洞。
城頭立刻響起示警號角,但第二發、第三發、第四發毒彈接踵而至。
腐尸惡臭順著山風倒灌入喉,混著垂死者的哀嚎,將整段城牆化作煉獄蒸籠。
陸崇山的反應比預想更快,第六重閘門轟然升起,兩千玄甲精騎如黑潮漫過棧道。馬蹄包裹的棉布讓他們在夜色中寂靜飛馳,方向直沖火炮所在的位置。
但沖鋒到半途,前排戰馬突然陷入翻板陷阱——這是封野帶著工兵營連續幾夜不眠不休挖出的連環陷坑,坑底倒插的竹簽浸泡過同樣的毒糞。
“中計了。撤!”
箭樓上的陸崇山緊急下令,撤退的號角立即吹響,隘口最高處的烽燧亮起三盞紫色燈籠,這是全軍死守的信號。
封野勾了勾唇角,兜鍪下的一雙眼,像暗夜攫住獵物的鷹。手中令旗破開濃煙,下了第二條命令︰
“裝填鏈彈!”
炮口立時調轉,對準兩側看似光滑的峭壁。
巨響撕裂空氣,兩枚鑄鐵蟠螭鏈彈旋著腥風絞入岩隙,百丈峭壁間登時炸開金鐵哀鳴——密布的銅鈴陣頓時化作漫天碎屑。
二十道黑影自亂石灘暴起,玄鱗軟甲的死士借著垂蕩鐵鏈騰空,足尖點著蛟筋飛虎爪在絕壁折行。
當第一包炸藥在閘門絞盤處炸響時,七重城防終于出現致命缺口。
“換實心彈,瞄準絞盤。”
又一條命令下達,炮口調轉,鑄鐵炮管震顫著吞吐火舌,悶雷般的炸響接連碾過山脊。
硝煙凝成的黑雲里,三重閘門的青銅絞盤輻條應聲炸裂,三百斤重的狼牙拍垂直砸落,下方正在搬運滾木的士卒來不及抬頭,就被拍進地里迸成碎骨肉糜,
辰時初刻,三千黥面銳卒口餃醋浸葛布,玄色輕甲折射著破霧而出的朝陽,如群鴉撲向毒煙翻涌的西南角。
巳時二刻,陽光如潑金傾瀉而下,血霧在高溫中凝作猩紅霰雪。封野腕間玄鐵護臂折射出刺目虹暈,瓖著九頭獅金鈕的令旗劈風斬落,旗桿末端青銅鳴鏑迸出鳳凰泣血般的銳鳴——這是最後總攻的命令。
蛟皮戰鼓霎時撕碎戰場殘喘的寂靜,五萬重甲鐵騎自緩坡傾瀉而下。沖陣颶風卷起血色塵暴,封野一馬當先,如離弦箭鏃破空疾馳。
玄鐵山文甲鱗隙迸射鎏金碎芒,掌中長槍撕開氣浪,槍頭纏繞的浸油麻布轟然燃起幽藍火焰,恰似敦煌壁畫里踏碎修羅場的忿怒明王。
蕭烈站在高處,手機鏡頭貪婪地捕捉這抹身影,相機快門聲已不知按下多少次,相冊里填滿封野馬踏血霧的殘影。
拍得差不多了,蕭烈小心地將手機揣進懷里,玄鐵護腕擦過肋下橫刀刀鞘,振臂一呼,率領剩余甲士奔向隘口,為封野做堅實的尾盾。
鐵蹄踩著浸透血污的銅鈴殘片攻進城門,陸崇山至死都緊握著閘門絞盤,鐵甲縫隙里還嵌著半片滲著糞汁穢氣的陶片。
夏風掠過燃燒的箭樓,將那股混合著硝煙與腐臭的氣息卷上九重雲霄。
在蕭烈的玄鳥旗終于插上青峰隘時,連雲關卻在承受這段時間以來最凶猛的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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