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野燒得渾渾噩噩。
冰涼的海水似乎無處不在,爭先恐後涌入他的四肢百骸,他冷得全身每個毛孔都在震顫。
黑暗無窮無盡,像無底深淵將他吞噬,他看不見任何光亮,身體無限下沉,仿佛要帶著他的靈魂,一起墜入無間地獄……
他掙扎、反抗,卻都徒勞無功。
忽然,腹部傳來一陣劇痛,像是有人在用刀子插進他的肉里翻攪,要生生將他的五髒六腑都剜出來。
封野在劇痛中睜開眼。
老舊的鎢絲燈懸在頭頂,濃重的柴油味和酒精味充斥鼻腔,燻的他有點想吐;光在金屬刀具上一圈圈暈開,封野短暫迷茫後,恢復了神智。
真的有人在剜他的肉。
他下意識想抬起胳膊,還沒動,就被一只手迅速按住了。
封野轉過頭,對上一雙寶石一樣的藍眼楮。
女孩年紀不大,約莫十五六歲,扎一個馬尾辮,精致的五官輪廓像櫥窗里的芭比娃娃,看著他,吐出一串話。
封野沒听懂。
跟著,隨著銅盤里‘叮’的一聲脆響,一枚帶血的子彈被從他腹部取出來扔進去,封野的記憶隨之甦醒。
跳海前的一幕在腦海中展開。
他在去見張向明的路上遭遇了槍擊。
他的人全部被打散,他也因此中槍,走投無路下,他跳入了海中。
漆黑的海面不見一絲光亮,幽暗的浪潮吞噬一切,讓人心生畏懼,卻也暫時充當了封野的保護罩。
他在海里游了許久,中槍的腹部早已被海水泡的麻木。
體力和熱量都在快速消減,封野不敢停留。
傷口涌出的血液可能會引來鯊魚,好在是半夜,給了他一定的緩沖時間。
等到岸上尋找他的人徹底離開,封野才慢慢朝著有可能會有游船的地方游去。
終于,他遇到了一只小型游船,在體力耗盡昏迷前,他求助了小船上的人。
封野沒再亂動。
幫他處理傷口的是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子彈取出來,老人拿酒精棉幫封野做最後的消毒收尾工作。
沾了酒精的紗布一踫觸到傷口,立即帶起劇烈尖銳的刺痛,仿佛被火舌舔舐,每一根痛感神經都被挑動,萬千針刺般強烈的痛意直擊神經深處。
封野悶哼一聲,女孩立即湊過來,將原本塞在他嘴里的布巾又往進塞了塞,防止他咬到舌頭。
女孩用力按著封野的胳膊,嘴唇張闔,大概是說讓他不要亂動、再忍忍之類的話。
封野一句也沒听清。
汗水順著他青筋暴起的下頜往下淌,緊實健碩的胸膛因為疼痛快速起伏,他腦子里想著蕭烈柔軟的嘴唇,以及臨走前,蕭烈的那句【我等你】,以此來分解注意力。
這樣的消毒又重復了幾遍,老人將白色的藥粉敷在封野的傷處,又用紗布將他的腹部一圈圈纏起來。
包扎好,老人站起來,從藥箱里拿出一粒藥片遞給女孩,示意女孩喂給封野吃。
女孩將封野嘴里的布巾取下來,接著一雙藕段似的手臂伸到封野面前,一只拿了一個裝了水的自制土陶杯,另一只拿著老人給的藥片,朝封野遞了遞。
封野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開口,聲音艱難從喉管出來,用英文問了一句︰“這是什麼?”
他的聲音沙啞的厲害,干裂的嘴唇隨著說話,被扯開一條條細小的傷口,整條喉嚨都像被火灼燒過,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一塊刀片,但就是這樣,封野都沒放下警惕。
女孩懂一些英文,抬了抬手里的藥片,用帶著口音的英文說道︰
“我祖父說,這是能讓你退燒的藥,吃了,你的傷才能好。”
封野沒動,本就虛弱的身體,因為生取子彈幾乎耗盡他所有的氣力,他強撐著一口氣,用那雙被汗水浸透的眼楮沉沉的盯著兩人︰
“你們是什麼人?”
“你不記得了?”女孩美麗的藍眼楮眨了眨,“是你央求我救你。你的運氣不錯,我的祖父是一名醫生。他曾經救治過中槍的士兵——”
“艾莉亞!”老人及時制止了女孩的話,接著,對女孩說了句土著語,女孩看了一眼封野,將藥和杯子放在封野旁邊的桌子上,又用英語叮囑了一句讓他吃藥,便出去了。
老人走過來,手上的血漬還沒擦干淨,舉在小腹前,開口,干癟的嗓音是一副標準的美式英語︰
“我要害你,剛才便不會救你。我不管你是誰,或者得罪了什麼人,下一次天黑之前,請立即離開。”
聞言,封野撐著胳膊稍稍直起身,身上的氣勢收起來,真誠道︰“謝謝。”
說完,他這才拿過水杯,吃下那粒藥片。
藥片吞下去,他將那杯水喝干淨,身體慢慢躺回去,這次再也撐不住昏睡了過去。
——
韓霖最終選擇了服從蕭烈。
不單單是形勢所迫,更重要的是,像蕭烈說的,他應該相信封野。
相信他所跟隨的老板,有自保能力。
韓霖按照蕭烈的吩咐,當天便撤回了尋找封野的消息,同時訂了最快一班飛往國外的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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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後,帶著封野標志的私人飛機,在停機坪緩緩降落,艙門打開,韓霖一身肅穆的黑西裝從舷梯走下來。
曾經那副一絲不苟的面容,此刻滿臉悲痛;一雙眼楮通紅,近視眼鏡都遮不住,顯然不知道多久沒睡了;鬢角的白發又增多了不少,眼袋腫脹明顯,生生老了十歲。
在他的身後,一隊由pau打頭,數十名保鏢組成的護送隊,整齊的抬著一具棺材走下來,清一水的黑西裝,黑皮鞋,氣氛壓抑,莊嚴又肅穆。
韓霖目視前方,身體繃的像一桿槍,抬腿,向前一步,所有的悲痛化作擲地有聲的一句︰“恭迎少爺回家!”
身後保鏢立即齊聲跟道︰“恭迎少爺回家——”
韓霖又邁一步︰“恭迎少爺回家!”
他每邁一步,便喊一句,身後保鏢亦跟一句。
一連三聲,空曠的野風,將他們的聲音送至每個人的耳朵,仿佛故鄉的召喚,歡迎這個回歸的靈魂。
停機坪外,媒體記者們得到消息早已圍了一圈,一個個拿著相機記錄這一幕,黑壓壓的現場卻沒有一個人敢出聲。
封厲清被推著輪椅從車上下來,身側封宏明,封錦洛……幾乎封家成年的能喘氣的都來了。
韓霖領著抬棺隊在封厲清面前站定。
下一秒,當著所有人的面,直接單膝在封厲清面前跪下來,雙手垂在身側,他彎下頭,哽咽道︰
“韓霖有負您的囑托……沒有保護好少爺,韓霖……有罪!”
他肩膀顫動,眼淚隨著他的聲音一顆顆砸在地上,曾經立的筆直的身軀折下來,像一柄折斷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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