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在身後輕輕合上,將潮聲與夜風都關在了外頭。
凌言執壺倒了杯茶,茶湯在白瓷杯里晃出細碎的光。
他沒看韓林,只將茶杯往對面推了推,低聲道“溫的。”
韓林垂眸看著那杯茶,水汽裊裊地漫上來,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緒。他沒去拿,只站在原地,目光追著凌言的發梢——
方才在酒樓被風吹亂的發絲,此刻垂在頸側,沾了點夜露的濕。
他忽然上前一步。
凌言剛直起身,就被一股帶著夜涼與茶香的氣息裹住。韓林的手臂環得很緊,將他整個人圈在懷里,下頜抵在他發頂,力道大得像要將他揉進骨血里,卻又在觸到他脊背的瞬間,驟然放輕了些。
“阿言……”韓林的聲音埋在他發間,帶著壓抑許久的喟嘆,尾音發顫。
凌言的身體瞬間繃緊,指尖猛地攥住了韓林的衣袍,玄色的布料被他捏出深深的褶皺。他下意識想推,腕骨卻被對方輕輕按住,那力道不重,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執拗。
“別動,讓我抱抱。”
燭火在案頭明明滅滅,映著兩人交疊的影子。韓林的心跳聲隔著衣料傳來,沉穩而有力,撞在凌言的後心,一下,又一下,竟奇異地壓下了他所有的掙扎。
想起韓林說“一半是他,一半是我”,想起他坐在階上時那落拓的輪廓,想起那句“至少他不會再恨我”。原來那些看似強勢的逼迫背後,藏著這樣深的小心翼翼。
凌言的指尖漸漸松開,任由韓林抱著。窗外的潮聲不知何時變得遠了,屋里只剩下燭火的 啪聲,還有兩人交纏的呼吸。
他能聞到韓林衣上的氣息,有幽冥草香,有沉水味,有他原本的冷茶香,還有……人間的煙火氣,竟是不違和的。
“抱夠了嗎?”過了許久,凌言的聲音從喉嚨里擠出來。
韓林沒松手,反而收緊了些,將臉埋得更深“沒夠。”
凌言沒說話,只抬手,輕輕踫了踫韓林環在他腰間的手。那手骨節分明,帶著薄繭,此刻卻暖得驚人。
韓林的指尖輕輕托住凌言的後頸,將他緩緩轉過來。
燭火恰好落在兩人之間,暖黃的光漫過韓林的眉骨,將他鳳眸的弧度描得愈發清晰。
那是雙極美的眼,眼尾天然上挑,像被畫工刻意勾過的墨線,淺琉璃似的瞳仁里盛著燭火,明明滅滅間,總漾著點若有似無的邪氣。
可此刻,那邪氣被一層柔光裹著,竟像浸在月色里的湖面,漾著溫柔。
他捧著凌言的臉頰,指腹蹭過對方微涼的下頜線。凌言的皮膚很薄,能摸到底下清晰的骨相,像上好的玉料,被匠人細細鑿出清冷的輪廓。
凌言微微仰著頭,撞進那雙眸子時,呼吸莫名一滯。
韓林真的極美,是那種帶著攻擊性的、妖異的美。眉峰如刀劈斧削,卻偏生在眼尾暈開點繾綣。
唇線鋒利如刃,唇角卻總噙著半分似笑非笑,像淬了毒的花,明知危險,偏讓人移不開眼。
可此刻這張臉離得這樣近,邪魅被溫柔磨去了稜角,倒像山間月,清輝落滿衣襟。
凌言的鳳眸微睜,長睫在眼下投出淺影。他的美是另一種模樣——
劍眉斜飛入鬢,帶著凜然的鋒,鳳眸清冷如寒潭,瞳仁是極深的黑,像藏著終年不化的雪。可此刻被韓林這樣望著,那雪似有了點融化的跡象,眼尾悄悄泛起淺紅。
兩人就這麼對望著,燭火在案頭跳了跳,將他們的影子投在牆上,纏綿得難分彼此。
屋里靜得很,只有彼此的呼吸聲,交纏著,像兩股溪流終于匯在一處。
良久,韓林才緩緩開口,聲音低得像怕驚散了什麼,尾音帶著點微啞的顫“你知道我第一次在黔中郡見你時,是被你哪里吸引住的麼?”
凌言沒說話,只睫毛輕輕顫了顫。
韓林的拇指輕輕摩挲著他的眼尾,那里的皮膚極薄,能感受到底下血液的流動。“就是你這雙眼。”
他望著凌言的瞳仁,眸子里映著對方的影子,認真得近乎虔誠,“旁人看你,只覺這雙眼如刀如寒,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我瞧見的,是刀光里藏著的情,是寒意下裹著的熱。”
他頓了頓,指尖滑到凌言的睫毛上,那絨毛軟得像春日的柳絮。“像極了雪山融水,看著冷冽,底下卻藏著能潤透荒原的暖。讓人看了一眼,便再也忘不掉。”
凌言的呼吸忽然亂了半拍。
“那時我想,”韓林的聲音又低了些,幾乎要貼在凌言的唇上,“這樣的人,若能讓他為我展一次眉,為我紅一次眼,該是何等滋味。”
凌言猛地別開臉,耳尖的紅卻像被墨染了似的,一路蔓延到頸側。他想斥一句“荒唐”,可話到嘴邊,卻被韓林眼底的認真堵了回去。
那雙曾讓玄界聞風喪膽的眸子里,此刻沒有半分算計,只有純粹的、滾燙的情意,像要將他整個人都燒化在這目光里。
韓林沒再逼他,只低頭,輕輕在他額間印下一個吻,像落下一片月光。
韓林的氣息拂在凌言額間,帶著茶與夜露的清冽,像山風漫過松針。他望著凌言避開的側臉,指腹輕輕蹭過對方發燙的耳尖,聲音里裹著近乎卑微的懇求“別抗拒我好嗎?”
“你看我的眼楮時,找不到半分他的影子嗎?”他抬手,輕輕按在自己眼睫上,“甦燼的笑,韓林的狠,都在這副骨血里攪著……可望著你的時候,那些都淡了。只剩下想抓住你的心,這難道不是真的?”
凌言猛地轉回頭,撞進他眼底那片翻涌的潮。韓林的鳳眸里還凝著幾分妖異的銳,可此刻被水汽浸著,倒像蒙了層霧的琉璃,脆得像一踫就會碎。
他張了張嘴,喉間卻像堵著團濕棉,過了半晌才擠出聲音,尾音發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當你是誰。”
他的睫羽簌簌抖著,像被雨打濕的蝶翼“是那個在魔域揮劍時眼都不眨的暴戾韓林,還是那個在江南水巷里替我摘過蓮蓬、陪我看過三月桃花的甦燼?”
韓林的指尖猛地一顫,從他耳尖滑開,攥在凌言腕間,指腹因用力而泛白。“都不是。”他啞聲說,呼吸亂了半拍,“或者說,都是。可阿言,那些好的、壞的,加起來才是我。”
喜歡縛劍狂雪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縛劍狂雪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