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像是戳中了凌言什麼軟肋,他猛地回過頭︰“你嫌難吃可以不吃。”他抿了抿唇,“反正就這廚藝,我本就不會弄這些東西。”
鎮虛門的青鸞長老,向來是御劍斬妖、揮袖布陣的人物,何曾親手煮過什麼羹湯?連灶火都沒踫過幾次。能將這些魔域的藥草混著菌子煮成一碗像樣的湯,已經快把他為難死了。
韓林沒再逗他,只拿起案上的青瓷碗,指尖觸到碗壁的溫度,不燙,溫溫的正好。
他舀了一勺送進嘴里,藥草的微苦先漫開來,緊接著便是晨露菌的清甜,兩種味道奇異地交融著。
“沒說難吃。”他抬眼看向凌言,“你跑什麼?”
凌言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往後退了半步,“不走難道等著看你又嫌棄的要死?”“喝不喝隨你。”
說完,他轉身就走,腳步比來時快了些,像是身後有什麼在追。
韓林坐在榻邊,手里還捧著那碗湯,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外,眼底的笑意一點點漫開來,連肩頭的疼都仿佛輕了許多。
他又舀了一勺湯,慢慢喝著。
原來這人冷硬的殼子里,藏著的是這樣別扭又認真的溫柔。
韓林低頭看著碗里沉浮的藥草碎,忽然覺得,這場借來的糾纏,或許……也不是那麼想早早結束的。
淵推門進來時,玄色披風上還沾著些城外的塵土,發間甚至纏著片干枯的幽冥花瓣。
他剛從結界那邊回來,一路疾行,胸口還起伏著,進門便被案上那碗冒著熱氣的湯勾了眼。
“你倒是稀奇。”他扯掉披風往榻邊一扔,“竟也能拉下面子,讓廚子給你炖湯喝?”他湊近了些,鼻尖動了動,“這味道……倒像是藥膳。”
韓林正舀著湯,聞言抬眼瞥他,唇角還噙著點淡笑︰“這湯,可不是你那廚子能做出來的。”
“哦?”淵挑眉,幾步走到案前,視線落在青瓷碗里——
淺褐的湯水里,血線藤的暗紅、鎮魂花的白、忘憂草的紫混在一處,還有晨露菌的嫩黃浮在表面,顏色駁雜得像幅被打翻的顏料盤。
他忽然愣了,指尖點了點碗沿,“你這湯……做得可真夠暴殄天物的。”
“把血線藤、鎮魂花、忘憂草一股腦全扔進去煮了?”他咂咂嘴,滿眼可惜,“這些藥草性子相沖,單煮哪樣都有奇效,混在一處……這能好喝?”
韓林舀了勺湯送進嘴里,藥草的微苦里裹著清甜,“挺好的啊。”他抬眼,把碗往淵面前遞了遞,“你嘗嘗?”
“我可不敢。”淵連忙後退半步,“萬一喝出什麼副作用,解印時掉鏈子,你又得拿我撒氣。”
他盯著那碗湯,越看越覺得好笑,“你就算急著壓神魂里的燥氣,也不至于這麼猛吧?尋常藥膳放兩種藥草就夠了,你這是把半個藥箱都倒進去了?”
韓林悠悠喝著湯,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他手背上,將那碗湯映得暖融融的。“嘖,不是本座做的。”
淵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哦——”他拖長了尾音,視線在碗里的藥草和韓林臉上轉了個圈,忽然笑出聲,“是你的小貓兒做的?”
見韓林沒反駁,只垂眸喝湯,淵便徹底明白了,摸著下巴嘖嘖稱奇︰“也難怪了。”他想起凌言那模樣,清冷得像幅不食人間煙火的畫,“他那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物,怕是連菜都分不清,能把這些東西混在一起煮成湯,沒直接燒成炭,已是稀奇了。”
韓林握著湯勺的手頓了頓,眼底的笑意卻更深了。是啊,凌言那樣的人,鎮虛門的青鸞長老,揮袖能斬妖,落筆能畫符,何曾進過廚房?能記得把晨露菌摘洗干淨,能忍著藥草的苦味守在爐邊慢慢熬,想來已是費了極大的心思。
他低頭看著碗里駁雜的顏色,忽然覺得這湯里煮的哪里是藥草,分明是凌言藏在冷硬外殼下的、笨拙又認真的心意。
淵還在旁邊絮叨︰“說真的,他能做成這樣,你該偷著樂了。換作是我,怕是得把藥廬都給你燒了……”
韓林沒理他,只一口口喝著湯,直到碗見了底,才放下青瓷碗。
淵見他不語,反倒來了興致,往榻邊湊了湊,“說真的,他怎麼突然轉性了?”他指尖敲著案沿,“之前恨不得提劍劈了你,如今倒肯親手給你煮湯——莫不是顧及這身子的主人?”
他忽然壓低聲音,眼底閃過促狹的笑︰“還是……你把他睡服了?”
韓林掀起眼皮瞪他,語氣冷得像淬了冰︰“滾。”
“嘖,急什麼。”淵不怕他,反而笑得更歡,“教教我啊,到底怎麼弄的?你看我關的那潑辣娘們,昨天就因我說了句她養的狼妖蠢,提著狼牙棒追了我半城。
”他摸了摸下巴,一臉委屈,“我好歹是魔尊,一點面子不給,不就隨口一句麼。”
韓林沒理他的絮叨,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案上的木紋,聲音低了些︰“本座不會。”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窗外幽冥花簌簌飄落的影子上,語氣里帶了點自己都未察覺的澀︰“強的對他沒用。本座又不是沒試過,在人界那會兒,逼他認契,逼他留步,最後逼得他差點碎了元嬰跟我拼命。”
“若不是本座現在借了這身子,”他扯了扯唇角,笑意里裹著點自嘲,“他會看我一眼?還煮湯……”
淵臉上的笑淡了些。“他元嬰差點碎,是因為替甦燼擋了你那一擊?”
“嗯。”韓林應了聲,聲音輕得像被風吹散的煙,“鎖魂鏈的倒刺淬了蝕骨毒,本是沖甦燼靈核去的,他偏要撞上來。”
那時他站在高空,看著凌言墜向地面的瞬間,神魂里的契印像被生生扯斷,疼得他差點握不住劍。他原以為自己早已鐵石心腸,卻在那刻慌了神——原來這只寧肯玉石俱焚的貓兒,真能牽動他的魂魄。
淵咂了咂嘴,忽然覺得沒那麼好笑了。“這麼說,你還是沒搞定啊。”他瞥了眼案上空碗,“儋耳是你地盤,婚服都逼他穿上了,不還是沒拜成堂?”
韓林閉了閉眼,沒反駁。“本座把縛魄都給他了。你見他拿了?怕是連契約都沒定。”
“什麼?”淵猛地坐直身子,“縛魄?你那柄養了百年的神武?”
那劍是韓林在修羅獄,屠盡十八層惡鬼才得來的,劍魄里蘊著他半世修為,尋常人連踫都踫不得,他竟肯給凌言?
韓林沒看他,只望著殿外漫進來的陽光,那光落在他手背上,暖融融的,卻驅不散心底的涼。“他要護甦燼,要保元嬰,那劍能蘊靈澤,或許……能讓他好過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