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林將凌言輕輕放在榻上時,動作輕得像怕踫碎琉璃。錦被滑過凌言的肩線,露出一小片瑩白的皮膚,他指尖懸在那片肌膚上方片刻,終是收回手,掖了掖被角。
榻上的人呼吸均勻,睫毛在眼下投出淺影,泛紅的眼尾已褪了色,只剩幾分睡熟後的溫順。
韓林站在榻邊看了半晌,喉間滾過一聲幾不可聞的嘆,轉身時玄色衣袍掃過榻沿,帶起一縷極輕的風。
他側過臉,指尖撥開肩頭的衣料。晨光從窗縫溜進來,恰好照在那道傷口上——
皮肉外翻著,邊緣泛著詭異的紫黑,像是被墨浸過,連帶著周遭的皮膚都透著死氣。方才抱凌言時一直忍著,此刻松了勁,那股鑽心的疼才順著骨縫往上竄,像有無數細蟲在啃噬經脈。
“嘶……”韓林低低咒罵一聲,眉峰擰成個結,“老東西爪子倒挺利。”
解封印時,那守陣的老鬼修拼死反撲,指甲上淬的毒專噬神魂,若不是他強行壓著,怕是此刻早已靈力潰散。
他抬手按了按傷口,掌心傳來的灼痛感讓他眼底掠過一絲戾氣,卻沒再多停留,轉身出了偏殿。
晨光已漫過殿前的白玉階,階前的幽冥花瓣上凝著露,被光一照,泛著冷幽幽的光。
韓林走得極快,玄色衣袍掃過青苔,帶起幾片碎葉,肩頭未愈的傷口被牽扯著,疼得他額角滲出細汗,卻硬是沒放慢腳步。
淵的寢殿外還飄著未散的魔氣,混雜著淡淡的血腥氣。韓林剛推開門,就見淵歪在榻上,手里還捏著半塊啃剩的獸骨,眼下泛著青黑,顯然是熬了整宿。
“你可算來了。”淵抬眼,把獸骨往案上一扔,指節揉著發緊的眉心,“再不來,我都要以為你被床板粘住了。”
韓林沒理他的調侃,徑直走到案前坐下,扯開肩頭的衣袍,露出那片紫黑的傷口︰“給我拿點解毒的。”
淵的目光剛掃過傷口,臉色就沉了下去,猛地坐直身子︰“哥,你瘋了?”他幾步跨過來,指尖懸在傷口上方,能清晰感受到那股陰毒的死氣,“這是‘蝕魂散’!你就這麼放了一夜?”
“死不了。”韓林扯了扯唇角,語氣漫不經心,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昨夜忙著……沒顧上。”
“忙著什麼?忙著哄人?”淵挑眉,從袖袋里摸出個黑瓷瓶,倒出幾粒漆黑的藥丸遞過去,“也不知道是誰,當年在修羅界被劃道小口子都要齜牙咧嘴半天,現在挨了蝕魂散倒能耐了。”
韓林接過藥丸扔進嘴里,苦味瞬間漫開,他皺了皺眉,灌了口冷茶才壓下去︰“廢什麼話。陣法那邊怎麼樣了?”
“壓是壓住了。”淵往他傷口上抹著墨綠色的藥膏,動作卻放得極輕,“里面那東西凶得很,破陣時差點沖出來,廢了老大勁才重新封回去。”他頓了頓,聲音沉了些,“折了個長老。”
“嘖。”韓林嗤笑一聲,眉峰都沒動一下,“一個長老而已,回頭本座把那地獄犬給你送一只。”
淵抹藥膏的手猛地一頓,抬眼瞪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話︰“你說什麼?”他跟韓林要那通人性的地獄犬要了一百年,從修羅界追到魔域,韓林每次都要麼裝傻要麼揍他,怎麼今天突然轉性了?
“听不懂人話?”韓林斜睨他,語氣不耐煩,“給你只,養不熟再找本座。”
“不是……”淵繞到他面前,雙手按在案上,俯身盯著他的眼楮,“你這是轉性了?還是被蝕魂散毒傻了?一百年啊哥,你今兒個怎麼突然舍得——”
“因為……”韓林的話卡在喉嚨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沿的雕花。晨光落在他側臉,把下頜線刻得分明,他忽然別開臉,聲音硬邦邦的,“你不要就拉到,屁話多。”
淵看著他泛紅的耳尖,忽然“哦”了一聲,拖長了尾音,眼底閃過了然的笑。他直起身,慢悠悠地收拾著藥膏︰“要,怎麼不要。”
他瞥了眼偏殿的方向,那里的晨光里似乎還纏著點清冽的氣息,像極了凌言身上的味道。
“不過啊,”淵故意拖慢了語速,往韓林身邊湊了湊,“你這突然大方,該不會是……怕我回頭在那位凌公子面前,說你以前搶我東西的糗事吧?”
韓林抓起案上的空茶盞就往他頭上砸,被淵笑著躲開。
“滾。”他的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惱,肩頭的傷口被扯得又疼了下,卻沒再動怒,只是望著殿外漫進來的晨光,眼底的戾氣漸漸淡了,染上點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柔和。
是啊,總得打點好一切。
畢竟,他還想帶著那個人,堂堂正正地回修羅界呢。
淵見韓林往榻上倒的動作帶著股不管不顧的狠勁,肩頭的衣料又被扯得滑開些,那片紫黑的傷口在晨光里愈發刺目,忍不住嘖了聲︰“歇會?子時才動身呢,急著躺尸不成?”
韓林沒睜眼,往榻里挪了挪,玄色衣袍堆在腰側,露出半截帶著紅痕的小臂。蝕魂散的毒順著血脈往四肢竄,連帶著頭都開始發沉,他閉著眼哼了聲︰“閉嘴。”
“行行行,不吵你。”淵轉身往殿外走,指尖敲了敲案上的藥瓶,“你這毒邪性得很,尋常藥膏壓不住,我去叫魔醫來看看。那老東西一手煉毒的本事,解這蝕魂散該當不難。”
韓林沒應聲,呼吸卻沉了些。榻上的錦墊帶著沒散盡的魔氣,混著淵身上的血腥氣,他側過身,避開肩頭的傷口,額角的冷汗濡濕了鬢發,指尖卻無意識地蜷了蜷。
殿門“吱呀”開了又合,淵的聲音在廊下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去把魔醫給本座叫來,半個時辰內不到,拆了他的藥廬。”
韓林在榻上听得真切,唇角扯出抹淡笑。淵這性子,三百年了還是沒變,對著底下人永遠是這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偏生對著自己時,裝傻充愣。
沒過多久,殿外傳來輕緩的腳步聲。魔醫是個佝僂著背的老嫗,手里拎著個黑木藥箱,見了榻上的韓林,忙不迭跪下行禮︰“參見魔尊。”
“免了,看看他的傷。”淵踢了踢旁邊的矮凳,“仔細著點,這毒蝕神魂,出了岔子你自己掂量。”
老嫗抖著聲應了,打開藥箱取出銀針刺向韓林肩頭的穴位。銀針刺入的瞬間,韓林猛地睜開眼,眸子里翻涌著戾氣,攥著錦被的手骨節泛白——那痛感比毒發時更甚,像有火在順著銀針往骨縫里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