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言手里提著食盒,站在雕花木門前,指節捏得食盒提手微微發燙。檐角的櫻花還在落,一片沾在他的發梢,像點細碎的雪。
他終究還是推了門。
帳幔半垂,韓林仍側躺著,茶色眸子在昏暗里亮得驚人,像藏了星子。听見動靜,他掀起眼皮,視線落在凌言手里的食盒上,唇角勾出慣有的嘲弄︰“怎麼?不是去昆侖了?”
凌言將食盒放在案上,沒接他的話,只掀開盒蓋,里面是乾御閣剛做的幾樣菜,一碟辣子雞,一盤涼拌折耳根,還有碗清炖的竹蓀湯。“我拿了些吃的,吃嗎?”
“呵……”韓林低笑,撐著身子坐起來,玄色衣袍滑落肩頭,露出甦燼頸間那顆小小的朱砂痣,“你是覺得早上給本座做的實在太難吃,特意跑去膳堂拿的?”
凌言指尖一頓,把筷子往碟邊一放,聲音冷了些︰“我怕你把他身體吃壞,到時候難受的是你,又不是我。”
“嘖……”韓林挑眉,伸手捻了塊辣子雞,指尖沾了點紅油,“他現在又沒感知,能吃壞什麼?”他把雞肉丟進嘴里,嚼了嚼,眉峰微蹙,“不過你拿這麼多辣的菜,自己卻不吃辣,怎麼?打算看著本座吃?”
凌言轉身要走︰“我為何要看著你吃,我去乾御閣吃午膳。”
“嘖……”韓林長腿一伸,攔住他的去路,赤腳踩在微涼的地板上,“那你特意跑這一趟做什麼?怕本座餓?”
凌言側身避開︰“東麓的菜就這樣,和你儋耳苗寨的口味不一樣。”
韓林忽然笑了,那笑意里沒了嘲弄,倒多了幾分探究,他捻著指尖的紅油,慢悠悠道︰“那他也不是東麓的人啊。”
凌言的腳步頓住。
“吃辣……是蜀地的人吧?”韓林的目光落在他緊繃的側臉上,像帶著鉤子,“你倆口味完全不一樣,怎麼吃到一塊的?”
凌言猛地回頭,鳳眸里凝著冷︰“你要吃就吃,不吃就餓著。”
“呵……本座不喜歡吃這些。”韓林卻站起身,幾步走到他面前,身高差讓他微微垂眸才能對上凌言的眼,“本座也要去乾御閣。”
“你去乾御閣也沒有苗寨的菜給你吃。”凌言後退半步,拉開距離。
韓林卻逼近一步︰“沒事……本座就想吃你吃的菜。”
風從窗隙鑽進來,卷起帳幔的一角,帶著櫻花的香。凌言望著他,望著張甦燼的臉,忽然覺得喉嚨發緊。
他終究還是沒再說什麼,轉身往外走。
韓林跟在他身後,腳步輕快,像跟屁蟲似的。廊下的風卷著櫻花掠過兩人之間,凌言的衣擺被吹得貼在身側。
韓林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方才捏過辣子雞的指腹,那里還留著點辣意,像凌言這人一樣,看著清冷,實則藏著灼人的溫度。
凌言的腳步猛地頓住,回頭時,視線正落在韓林赤著的腳上。
廊下的青石板被日頭曬得微暖,卻還帶著晨露的涼,韓林的腳印踩在上面,沾了點細碎的櫻花粉,腳趾蜷了蜷,像是被石子硌了下。
“你有病啊,不穿鞋?”凌言的聲音里裹著點薄怒,眉峰蹙起,目光掃過他腳邊的碎石子。
韓林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腳,又抬眼望他,唇角勾著笑,語氣懶洋洋的︰“嘖,你走的太急,也沒給本座穿鞋的機會啊。”
他說著,故意把腳往凌言那邊挪了挪,腳趾幾乎要踫到凌言的靴底,帶著點耍賴的意味。
凌言的指尖蜷了蜷,像是想彎腰做點什麼,卻又猛地挺直脊背,冷聲道︰“你愛穿不穿。”
話音落,他真的加快了腳步,白色的衣擺掃過廊柱,帶起一陣風。
韓林望著他繃緊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深了些。
他赤著腳踩在青石板上,被風卷來的櫻花瓣落在腳背上,涼絲絲的,倒也不難受。只是看著凌言那幾乎要小跑起來的步伐,忽然覺得這人真是……別扭得可愛。
他慢悠悠地跟在後面,赤腳踩過一片落櫻,花瓣被碾出淡粉的痕。廊盡頭的乾御閣已能看見檐角,凌言的身影在廊柱間忽隱忽現,卻不知怎的,腳步好像比剛才慢了些。
韓林低笑一聲,加快了步子追上去。有些賬,總得慢慢算,比如……凌言方才那句“你愛穿不穿”里,藏著的那點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慌。
乾御閣里人聲鼎沸,木桌拼得長長一串,弟子們捧著碗,筷子敲得瓷碗叮叮當當響。
霍念正埋頭扒飯,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見凌言快步沖進來,衣擺都帶起風,不由得抬頭含糊道︰“師尊?你跑什麼?”
他用筷子指了指滿桌菜,“怕菜沒了?今天膳堂炖了雪蓮烏雞湯,還有你愛吃的水晶餃,好多菜呢。”
凌言剛要開口解釋,身後便傳來懶洋洋的腳步聲。韓林赤著腳,玄色衣袍掃過門檻,青絲隨步晃動,徑直走到霍念他們那桌,抬手就拉開了雲風禾身邊的椅子坐下。
“他怕我餓。”韓林沖霍念揚了揚下巴,語氣里的戲謔像撒了把糖,甜得發膩。
周圍瞬間靜了靜,幾道目光齊刷刷投過來。鎮虛門誰不知道,青鸞長老性子冷,向來是甦梓宸上趕著照顧,端茶遞水、布菜盛湯,連凌言踫個燙碗都要搶過去,何曾見過甦梓宸坐著不動,讓凌言去拿菜的?
凌言的耳根騰地紅了,指尖攥得發白,瞪著韓林︰“你……”
“阿言去拿吧,我在這等你。”韓林像是沒看見他眼底的火,慢悠悠補充,“不吃辣。”
霍念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瞪圓了眼瞅著韓林︰“不是,你今兒個怎麼回事?”
“平時不都是你顛顛兒跑去給師尊布菜?連湯碗都怕燙著他,什麼時候舍得讓他動手了?這也太反常了!”
韓林往椅背上一靠,扯了扯唇角︰“嘖……受傷了,不得照顧下我這傷者?”
“受傷?”霍念挑眉,伸手就要去探他的脈,“早上跟凌羲打架時還生龍活虎,現在就傷著了?我看你是腦子讓人打壞了!”
“你才腦子壞了。”韓林拍開他的手,語氣陡然冷了些,“別聒噪。”
“嘿你個狗東西!”霍念最受不得激,當即擼起袖子就要理論,“今天吃槍藥了?”
“嘖,誰給你的膽子罵本座。”韓林的指尖在桌沿敲了敲,那聲“本座”出口,帶著股渾然天成的威壓,嚇得鄰桌兩個小弟子手里的碗都抖了抖。
霍念愣了愣,隨即嗤笑︰“還本座?你要自立為帝啊?我看你是真燒壞腦子了,等會兒必須拉你去找池臨長老,讓他給你看看腦子是不是被凌羲那廝的瘴氣燻壞了!”
雲風禾輕咳一聲,不動聲色按住霍念的胳膊,給了他個“別沖動”的眼神,隨即抬眼看向韓林,目光溫和卻帶著審視︰“甦兄既是受傷了,便先歇著吧。凌師尊,我去幫你拿菜?”
“不必。”凌言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火,轉身走向了取菜的台子。
背後的目光像針似的扎著,他能想象出韓林此刻的表情,定是唇角勾著笑,眼底藏著看戲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