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的煙火氣混著焦糊味飄出來時,凌言的指尖還沾著鍋底的黑灰。他端著兩碟勉強能看的菜出來,一盤糖醋排骨焦得發苦,另一盤青菜咸得 人,瓷碗里的白粥倒還算清亮,只是邊緣結了層薄殼。
韓林正坐在窗邊喝茶,听見動靜抬眼看來,目光落在那兩碟菜上時,眼底的戾氣竟奇異地淡了下去。他放下茶盞,語氣是凌言從未听過的溫和︰“阿言做的?”
凌言一愣,端著托盤的手頓在半空。這語氣太像甦燼了,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欣喜,連尾音的輕顫都模仿得分毫不差。他蹙眉︰“不是你讓我做的?”
“是我讓的。”韓林起身接過托盤,將菜擺在案上,指尖不小心踫了踫凌言的手背,那溫度竟也是甦燼慣有的溫熱,“但這是阿言第二次給我下廚。”
凌言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抬頭看他。茶色眸子里映著窗欞的影子,溫柔得像浸在水里的玉,連那點戲謔都化作了縱容。這眼神……這眼神分明是甦燼的。
“你……你是甦燼?”他聲音發顫,指尖下意識攥緊了衣擺。
“嗯。”韓林應了一聲,拿起筷子夾了塊焦排骨,毫不猶豫地送進嘴里,咀嚼時眉頭都沒皺一下,“阿言怎麼了?突然問這個。”
凌言僵在原地,看著他坦然吃著,看著他拿起勺子舀了口白粥,看著他眼底的溫柔濃得像化不開的墨。
他到底是誰?
韓林會用那樣侵略性的目光盯著他,會用甦燼的臉說最刻薄的話,可眼前這人……
會記得他第二次下廚,會毫無芥蒂地吃他做砸的菜,會用甦燼獨有的溫柔望著他。
“怎麼了?不舒服?”韓林放下筷子,伸手想探他的額頭,“還是這幾天待在听雪崖太無聊了?不如等下我們下山走走?”
凌言猛地後退一步,避開了他的觸踫。那溫柔是假的,是韓林模仿來的偽裝,可為什麼……為什麼連細微的習慣都模仿得如此逼真?
“不了。”他別過臉,聲音冷得像冰,“你吃了飯就休息吧,我要去藏書閣。”
“去藏書閣做什麼?”韓林的聲音又恢復了幾分平常,卻仍帶著刻意維持的溫和,“找解同生契的法子?那里不會有的,解不開。”
凌言猛地轉頭看他,眼底翻涌著驚怒︰“你……你昨夜不是這麼說的!”
韓林握著筷子的手頓了頓,隨即輕笑一聲,那笑意里的溫柔碎了一角,露出底下的冰冷︰“嗯?我昨夜說什麼了?阿言喝醉了,記差了吧。”
“你胡說!”凌言的聲音陡然拔高,胸口劇烈起伏,“別裝了!你根本不是甦燼!這麼學他,你不覺得惡心嗎?”
韓林臉上的溫柔徹底褪去,茶色眸子里又燃起熟悉的戾氣,卻偏偏勾著唇角,語氣帶著嘲弄︰“怎麼?你不是喜歡溫柔嗎?本座剛才那樣,不夠溫柔?”
“你學的再像也不是他!”凌言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哦?是嗎?可你剛才,不是差點信了?”
凌言的臉色瞬間慘白。
是啊,他差點就信了。就因為那幾句模仿來的溫柔,就因為那口帶著焦糊味的排骨,他差點就以為,甦燼回來了。
燭火在案頭明明滅滅,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忽長忽短,像一場無聲的拉扯。
韓林夾起一塊焦黑的排骨,慢條斯理地嚼著,仿佛口中之物是什麼珍饈。他抬眼看向凌言,茶色眸子里帶著幾分戲謔,幾分認真︰“不過你這廚藝確實……很差勁。”
“勉強入口都算不上,”他放下筷子,指尖在案上輕輕點著,“也不知這狐狸有什麼可高興的。”
“你不想吃就別吃。我說了不會。”話音未落,轉身便要走。
“站住。”
韓林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凌言的腳步頓在原地,脊背挺得筆直,像株寧折不彎的竹。
“共生契,你就這麼著急想解開?”韓林的聲音里添了幾分冷意,“這麼不想與本座有牽連?”
凌言沒有回頭,只從齒縫里擠出兩個字︰“不想。”
“可本座現在,是你最想看到的人啊。”韓林輕笑一聲,“怎麼?心平氣和相處幾天都做不到?”
凌言的肩膀微微一顫,像是被這句話刺中了軟肋。
韓林站起身,緩步走到他身後,隔著半尺的距離停下。他能聞到凌言發間清冷的梅香,混雜著崖底的寒氣,清冽得讓人心頭發緊。
“可是你方才,明明也知道本座是誰,”他聲音壓得很低,像情人間的低語,卻字字帶刺,“為何心里動搖了?”
燭火的光落在凌言側臉,映出他緊抿的唇線,和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
“你真的只恨本座?”韓林步步緊逼,語氣里的嘲弄漸漸淡了,多了幾分復雜難辨的情緒,“還是說,只要是這幅軀體,魂魄是誰其實並不重要?”
“本座是韓林也好,是甦燼也罷,只要還是你熟悉的感覺……你都是可以接受的?”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進凌言心里。他猛地轉過身,鳳眸里翻涌著驚怒。
“你真是可笑!”他聲音發顫,指尖指向韓林的臉,那曾讓他無比眷戀的眉眼,此刻卻只覺得諷刺,“你如果和他互換身體,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他!”
“即便他頂著你的容貌,”凌言一字一頓,聲音雖輕,卻重如千鈞,“我也認得他的魂。”
案上的殘羹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窗外的風卷著松濤掠過檐角,帶著刺骨的寒意。韓林臉上的笑意僵住,茶色眸子里的戲謔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沉郁。
原來有些界限,無論他怎麼模仿,都跨不過去。
凌言望著他,忽然覺得一陣疲憊。他別過頭,不再看那張讓他心緒混亂的臉,聲音輕得像嘆息︰“你永遠也成不了他。”
陽光將牆上的影子扯得扭曲。“甦燼”忽然沒了聲息。凌言正覺怪異,便見他猛地按住額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喉間溢出一聲壓抑的痛哼,下一秒竟直挺挺地跪伏在地。
紅木地板被撞得悶響,他蜷縮著身子,後背劇烈起伏,額前的碎發被冷汗濡濕,黏在蒼白的頰邊。
凌言意識後退半步,聲音里還帶著未散的冷意︰“你又耍什麼花招?”
“甦燼”沒有抬頭,只從齒縫里擠出破碎的氣音,冷汗順著下頜線滴落,砸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他撐在地面的手臂痙攣不止,指節扣進地板的紋路里,竟扣出幾道淺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