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林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像被浪沫浸軟的礁石,沒了之前的戾氣,連稱謂都換了︰“我告訴你鬼咒如何解開。”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凌言汗濕的發間,語氣里竟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澀,“別……再傷自己了。”
凌言渾身一震,猛地抬起頭。神魂被契印拉扯的劇痛還在蔓延,可他此刻卻顧不上了,只死死盯著韓林的眼楮。
那雙眼眸里,沒有了戲謔與掌控,竟真的浮著幾分他從未見過的……心痛?像被浪打濕的礁石,藏著難掩的澀。
“你贏了。”韓林移開目光,看向翻涌的黑海,聲音輕得像嘆息,“這次,我輸了。”他指尖動了動,似是想抬手,卻又硬生生止住,“不過……契約我不會解的。”
他轉頭,重新對上凌言的眼,語氣里又添了幾分不容置疑的執拗︰“不論你去了哪,只要我想找你,你便逃不掉。”
凌言扶著欄桿,緩緩直起身。經脈里的刺痛還在鑽心,可韓林這副模樣,心頭的恨意忽然被一層疑慮蓋過。
“你又想耍什麼花招?”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少了幾分尖銳。
韓林沒回答,只是抬手。隨著他指尖微動,心口那枚契印的灼燙驟然退去,勒著神魂的細鏈也松了勁。凌言踉蹌了一下,總算能順暢地呼吸。
“跟上來。”韓林轉身,玄色衣袍掃過船板,發出輕微的聲響。他沒回頭,徑直往碼頭走去,“總不能在這里說。”
海風卷著寨民們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看著那個水紅色的身影扶著欄桿,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咬著牙,一步一步跟了上去。
棧道的木板被兩人踩得吱呀作響,浪濤聲在身後追著。韓林走在前面,步伐不快,像是在刻意等著身後的人。
凌言落在半步之後,看著他玄色的背影,只覺得這背影里,藏著太多他看不懂的東西。
是真的妥協,還是另一場更縝密的算計?
韓林的住處比凌言想象中簡單,沒有寨里常見的繁復銀飾,只有幾面掛著符咒的石壁,角落里燃著盞長明燈,豆大的光映得地面的青石磚泛著冷白。
他走到靠牆的木架前,取下個烏木盒子,轉身遞給凌言時,指尖還在微微發顫。“鬼咒解法在里面,按步驟來,三日之內能穩住他的神魂。”
聲音平平的,听不出情緒,只有遞盒子的動作,帶著點小心翼翼的僵硬。
凌言接過盒子,入手微涼,指尖觸到盒面雕刻的咒紋,確實是解鬼咒的上古符文,絕非作假。
他捏著盒子,抬眼時,卻見韓林忽然抬手,口中低喝︰“縛魂,召!”
一柄細長銀劍飛出,劍身比鎖魂更顯溫潤,卻同樣纏著銀鏈,只是鏈環上的咒紋帶著柔和的金光。
韓林握住劍柄,眸色沉了沉,另一只手按在劍脊上,靈力涌動間,他腕間的銀飾忽然發出一陣尖銳的嗡鳴。
一聲輕響,銀劍上的咒紋驟然黯淡,韓林的臉色瞬間白了幾分,像是被抽走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他松開手,那銀劍便直直墜向地面,卻在落地前被他用靈力接住,輕輕放在凌言面前。
“斷了契約。”韓林的聲音有些啞,抬手抹了把唇角,沒看凌言,“答應你的禮物。”
凌言盯著那柄劍,沒有動。“什麼意思?”他的聲音冷硬,指尖卻不自覺攥緊了烏木盒子。
“沒什麼意思。”韓林笑了笑,“送你。你不是喜歡用劍?這是本座的另一柄神武,縛魄,比你的流霜好些。”他頓了頓,補了句,“你那把雖是神兵,卻不是神武,不能養靈氣,對你如今的元嬰損傷,沒好處。”
“我有神武。”凌言冷聲打斷。
“你的那個星羅?”韓林抬眼,目光落在他心口的位置,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譏誚,“煞氣太重,你不到生死存亡時候,不會動用吧?”他向前半步,逼近幾分,“本座之前又不是沒見過你那破星羅——召喚一次,需要多少靈力?你現在的元嬰,還能召出來維持幾次?”
這話像根針,精準刺中凌言的痛處。他攥緊盒子,轉身便要走︰“與你無關。”
“凌言!”
韓林忽然伸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卻又在凌言掙扎的瞬間松了松,改成將他往懷里帶。凌言猝不及防,撞進一個帶著冷香的懷抱,後背抵著韓林緊繃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
“這麼絕情?”韓林的聲音貼著他的發頂,帶著點委屈的悶,“一句話都不願與本座多說?”
“無話可說!”凌言猛地想掙開,卻被他抱得更緊,像是怕一松手,眼前人就會消失。
“你這個木頭,還是這麼無趣。”韓林低笑,笑聲里裹著點澀,“本座放你走,就陪本座待會,好不好?”他頓了頓,聲音忽然軟下來,帶著點連自己都嫌膩的脆弱,“我……我心里有點難受。”
“放手!”凌言的脊背繃得筆直,每一寸肌膚都在抗拒這個懷抱,“你難受不難受,與我何干?”
“你還當真一點情分沒有?”韓林下巴抵在他的發頂,呼吸拂過他的耳廓,帶著點狼狽的執拗,“好歹……睡也睡了。”
這句話像火,瞬間點燃了凌言的怒意。他猛地轉頭,鳳眸里的冰稜幾乎要刺穿韓林的臉︰“我倒是搞不懂,你這一出戲,又是什麼意思?你到底想做什麼?”
韓林被他問得一噎,抱著他的手臂忽然松了松。長明燈的光落在他臉上,映出眼底的紅絲,那點霸道和戲謔都褪了,只剩一片亂糟糟的情緒,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沒什麼意思。”他垂眼,看著凌言緊抿的唇,聲音低得像嘆息,“本座說喜歡你,是真的。”
“只是……”他抬手,指尖想去踫凌言的臉頰,卻在半空中停住,收了回去,“只是把你逼得太狠了。方才你結碎嬰印的時候,”他按住自己的心口,喉結滾了滾,“我這里,很痛。”
空氣忽然靜了。
長明燈的火苗輕輕晃著,映得兩人的影子在石壁上糾纏又疏離。凌言看著他眼底的坦誠,那里面沒有算計,只有一片被自己攪亂的慌亂,心頭忽然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他掙開韓林的懷抱,後退半步。
“我走了。”
說完,轉身便往外走,腳步快得像是在逃。
韓林沒再攔,只是站在原地,看著那抹身影消失在門口,直到木門“吱呀”關上,才緩緩蹲下身,將臉埋在掌心。長明燈的光落在他顫抖的肩頭,映出一片無人看見的落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