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燼偏頭看他“也是。那我們就繼續往北走,遇山看山,遇水看水,若是踫到劉燁這般不知收斂的,再順手管管便是。”
凌言唇角彎了彎,清冷的眉眼染上暖意“嗯。”話音剛落,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了一聲,他微窘,抬手攏了攏斗篷,遮住半張臉,“我餓了。”
甦燼朗聲笑起來,笑聲撞在雪地上,驚起幾星雪塵“劉府那宴席,原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吃也罷。”
他往前指了指,街市盡頭隱約飄來咸鮮的香氣,“走,我帶阿言去吃好吃的。榆關靠海,這邊的海味,定比我們去冰原時吃的凍魚鮮美些。”
走了沒幾步,便見霍念舉著個只剩竹簽的糖人,正追著雲風禾在雪地里瘋跑,少年的笑聲比檐角的銅鈴還脆“風禾你跑慢些!看我不把你帽子上的絨球揪下來!”
雲風禾回頭笑罵“有本事別追!小心摔進雪堆里!”話音未落,自己腳下一滑,當真踉蹌著跌坐在雪地里,濺起一片雪霧。
霍念忙剎住腳,湊過去笑得前仰後合,卻被雲風禾拽著衣袖一帶,也滾進了雪堆,兩人在雪地里滾作一團,斗篷上沾滿了雪,倒像兩只圓滾滾的雪狐。
凌言站在不遠處看著,眼底的清冷徹底化開,連帶著聲音都軟了幾分“這兩個,倒真會尋樂子。”
甦燼攬住他的肩,往那片喧鬧走去“這兩個活寶,沒誰了。”
風雪還在落,卻被街市的暖光篩得溫柔。
遠處餛飩攤的熱氣、糖畫架的甜香、少年的笑鬧,還有身邊人衣襟帶過的暖意,混在一起,成了比任何宴席都動人的人間煙火。
翌日清晨,榆關的雪歇了,天卻更冷了些。檐角的冰稜垂得老長,在初陽下閃著碎金似的光。
凌言換上一身便于騎乘的月白勁裝,外罩件短款玄狐斗篷,正牽著韁繩站在客棧門口。
甦燼已翻身上馬,見他過來,伸手將他拉上另一匹雪白馬背“坐穩了。”
霍念早按捺不住,騎著馬在街心打轉,雲風禾在他身側,青衫被風拂得獵獵作響,正含笑叮囑“慢點,別驚了路人。”
四人並轡出城時,城門剛開,守城士兵見了他們,忙躬身行禮,目光里帶著敬畏——昨夜劉府之事,早已傳遍全城,誰都知曉這幾位是惹不得的貴人。
馬蹄踏過結了薄冰的護城河橋,往北方官道去。道旁積雪未消,晨光灑在雪地上,晃得人眼生疼。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忽然傳來鐵鏈拖地的嘩啦聲,混著押送兵卒的呵斥。
“喏,來了。”霍念勒住馬,往前努了努嘴。
只見一隊囚車正緩緩挪動,車轍在雪地里碾出深溝。
打頭那輛囚車里,劉燁穿著件單薄的囚服,頭發散亂地粘在凍得青紫的臉上,再沒了昨日的囂張,只剩滿眼的灰敗。後面幾輛車里,家眷們瑟縮著擠在一起,孩童的哭聲被寒風撕得細碎。
隊伍兩側,幾個戴著枷鎖的家丁踉蹌前行,其中一個半邊臉還腫著,正是昨日在劉府叫囂的李管家。
他凍得縮著脖子,草鞋磨破了底,腳底板在雪地里拖出淡淡的血痕,哪還有半分往日耀武揚威的模樣。
霍念看得有趣,故意打了聲響亮的口哨,聲音在空曠的官道上蕩開“呦,這不是李管家嗎?”
李管家渾身一僵,抬頭見是他們,臉色“唰”地白了,腿一軟差點跪倒,卻被鐵鏈拽得一個趔趄。
“這是……散步呢?”霍念笑得眼楮彎成月牙,故意放慢語速,“昨日在劉府,不是挺能耐嗎?怎麼今兒穿得這麼‘素淨’,還帶了這麼多‘隨從’?”
李管家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被押送的兵卒瞪了一眼,嚇得趕緊低下頭,喉嚨里發出 的聲響,像被掐住的狗。
雲風禾輕輕拉了拉霍念的衣袖,低聲道“阿念,走了。”
霍念撇撇嘴,也知見好就收,拍了拍馬脖子,沒再說話。
凌言望著那隊囚車,目光平靜無波,仿佛在看尋常風景。甦燼側頭看他,見他指尖在韁繩上輕輕摩挲,便笑了笑“這道‘風景’,如何?”
“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壞。”凌言淡淡道,“種什麼因,得什麼果罷了。”
他勒轉馬頭,往更北的方向去“走了,前面該有海了。”
霍念嗤笑一聲
“昨日朱門酒肉臭,犬吠街巷貴人抖。
今朝囚車碾雪走,枷鎖沉過貂裘厚。
莫笑劉郎面如灰,曾把黎安當遠丘。
且看北風卷沙去,哪有榮華能久留?”
他說完,自己先拍著馬脖子笑起來,眼角余光瞥見李管家僵在原地的背影,故意又揚聲補了句“李管家,听听?這詩配你家主子,還算合轍吧?”
雲風禾無奈地搖搖頭,輕輕拽了拽他的韁繩“好了,別鬧了,再不走趕不上看日出映海了。”
霍念這才作罷,一夾馬腹追上去,嘴里還嘟囔著“本來就是嘛,昨日何等威風,今日這般光景,可不是應了這詩里的話?”
甦燼听得失笑,側頭對凌言道“這小子,倒有幾分急智。”
凌言望著前方初陽染金的雪原,唇角噙著淺淡的笑意,馬鞭輕揚“話糙理不糙。世間事,大抵如此。”
馬蹄聲再次密集起來,四騎身影漸遠,將那幾句戲謔的詩、囚車的吱呀、鐵鏈的嘩啦,都拋在了身後的風雪里。
唯有北風卷著雪沫,似在低低應和著那句“哪有榮華能久留”,一路往更北的路途去了。
四人一路向北,馬蹄踏過冰封的河面,碾過沒膝的積雪,日子在風雪與晴空的交替里緩緩淌過。
霍念起初還對著雪原上掠過的孤雁驚嘆,沒過兩日便被北風刮得縮在斗篷里,只剩一雙眼楮骨碌碌轉,嘴里嘟囔著“這風比冰原的刀子還厲害”。
雲風禾性子靜,多半時候只是含笑听著,偶爾替霍念攏緊被風吹散的領口,或是從行囊里摸出幾塊飴糖塞給他。
甦燼與凌言並轡走在最前,玄色與月白的身影在茫茫雪原上格外分明。
凌言常勒住馬,望著遠處被風雪模糊的山巒出神,甦燼便也陪著他靜立,任寒風卷著雪沫打在斗篷上,只偶爾側頭問一句“冷不冷”,得到輕搖頭的回應後,便從懷中摸出個暖手爐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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