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皮膚下沒有半分脈搏跳動,唯有滲入骨髓的冰寒。
他顫抖著掀開凌言胸口的衣襟,猙獰創口邊緣翻著青紫的血肉,幾縷幾乎透明的銀絲黏在傷口深處——
那是噬心蜂鑽入時留下的毒線,此刻卻已失去活性,被剜出時帶起的心脈碎片還凝著黑血。
“這是……噬心蜂?”柳城的聲音抖得不成調,茶盞從手中滑落,在青磚上砸出暗褐的茶漬,“他……他竟硬生生剜出來了?”
“救救他!”甦燼猛地攥住柳城的手腕,指節幾乎嵌進老人的骨縫,“長老!他還有氣的!你看他心口還在動!”少年通紅的眼底布滿血絲。
柳城看著那道外翻的傷口,喉結滾動著說不出話。
噬心蜂本是控魂之蠱,雖傷髒腑卻不致命,可凌言為了徹底清除蟲身,竟將心脈外側剜去一片。
“他還是這樣……”柳城閉上眼,聲音里滿是痛惜,“寧可剜心碎魂,也不願被人操控……”
“不可能!”甦燼突然嘶吼出聲,震得梁上塵埃簌簌落下,“他答應過我要教星辰弓第三式!他說過鎮虛門的梨花釀要等我成年一起喝!他怎麼可以……”
話音未落,喉間便涌上腥甜,咳出的血滴在凌言蒼白的臉上,像落了片破碎的桃花。
“柳城!青鳶他……”霍衍的聲音從門外炸開,玄色衣擺卷著穿堂風沖進來,卻在看見軟榻上的人時驟然僵住。
凌言的墨發沾滿血污,往日總是冷冽的鳳眸緊閉,唯有唇角那點未消的梨渦,還殘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
霍衍踉蹌著上前,指尖觸到凌言微涼的臉頰,突然像被燙到般縮回。
“魂、魂燈……”他猛地轉向柳城,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去看他的魂燈!”
“宗主……”柳城搖頭,從袖中取出一盞琉璃燈——燈芯早已燃盡,只剩燈底凝結的一灘蠟油,“方才甦燼撞門時,我便感知到……”
“師父!”尖銳的哭喊劃破死寂,霍念撞開雕花門沖進來。
看見凌言胸口猙獰的傷口,看見甦燼染血的指尖死死攥著那人的衣袖,瞳孔驟然收縮成針芒,“怎麼會這樣?!在蓬萊還好好的!”
少年猛地撲過去推開甦燼,凌言的身體被撞得晃了晃,一縷血沫從唇角溢出。“都是你!”
霍念掐住甦燼的脖頸,將他狠狠摜在立柱上,“師父待你如親弟,你卻總怨他嚴苛!他為你擋過多少次天劫,你卻連護他周全都做不到!”
甦燼被撞得喉頭一甜,卻不躲不閃,只是望著凌言逐漸失去血色的臉,眼神空洞得像兩口枯井。
“為什麼不是你死!”霍念的拳頭狠狠砸在甦燼臉頰,骨節踫撞聲在寂靜的殿內格外刺耳。
“你這種連劍都握不穩的廢物,活著就是浪費鎮虛門的靈氣!師父若不是為了護你……”
“夠了!”霍衍猛地拽開霍念,玄色道袍袖口被少年掙得撕裂,“念兒!不得無禮!”
“爹!你讓我殺了他!”霍念紅著眼掙扎,龍城“嗆啷”出鞘,劍尖直指甦燼心口,“他害死了師父!我要他償命!”
甦燼緩緩抬起頭,臉上青腫的指印滲著血珠,卻笑了。
那笑容比哭更難看,血淚從眼角滑落,滴在衣襟上的血痕里︰“好啊……”他啞著嗓子,視線始終沒離開凌言,“若能換他活著……我這條命,你拿去吧。”
柳城按住霍念的手腕,抬眼望著殿外漸白的天色︰“來不及了……”
他指向凌言逐漸透明的指尖,那里正有淡青色的光絲逸散,“魂魄散得太快,連‘引魂幡’都追不回了……”
甦燼猛地撲到凌言身邊,抓住那只逐漸冰冷的手。掌心下的皮膚失去了往日的微涼,只剩下徹底的僵硬。
“師父……”甦燼將臉埋進凌言染血的發間,聲音碎成齏粉,“他們說你沒救了……可我不信……”
霍念握著劍的手在發抖,劍尖垂落時劃破甦燼的衣袖,卻沒再刺下去。
御水閣外的梨花不知何時落了滿地,白瓣沾著晨露,像凌言此刻蒼白的臉。
“把他……安置到寒玉床吧。”霍衍轉過身,聲音里听不出情緒,只有指節攥緊玉扳指的輕響,“柳城,準備‘封魂陣’,或許……”
“沒用的。”柳城打斷他,從凌言懷中取出一枚被鮮血染透的銀鎖,鎖面上刻著“凌言”二字,正是凌言的本命魂鎖,此刻已裂成兩半,“魂魄離體超過三個時辰,便是大羅金仙……”
他的話沒說完,卻被甦燼突然的動作打斷——少年猛地抱起凌言,星霜劍自動出鞘,劍身銀芒暴漲,將滿殿梨花卷入劍氣。
“你要做什麼?”霍衍伸手去攔,卻只抓到一片月白衣角。
甦燼抱著凌言躍出殿外,血滴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
他回頭望了一眼鎮虛門的琉璃瓦,茶色眼眸里燃著瘋狂的光︰“我帶他回家。”
星霜劍拖著血色尾焰劃破天際,甦燼的聲音被風吹散在晨霧里,卻清晰地落進每個人耳中︰
“他說過……長安的日出,很好看。”
甦燼抱著凌言越飛越高,星霜劍的劍鳴撕裂晨霧,身後鎮虛門的呼喊聲漸漸化作風聲里的碎片。
他不敢回頭,怕一回頭,那股支撐著他的瘋勁就會崩塌。
靈力在經脈里瘋狂奔涌,劍刃被催逼得發出嗡鳴,血色尾焰拖曳在天際,像一道決絕的傷痕。
“師父……再等等……”他低頭看向懷中的人,凌言的睫毛在晨光里投下淺淡的陰影,唇角那點梨渦凝固成蒼白的紋路,“長安的日出……就快到了……”
喉間涌上的腥甜被他強行咽下,血沫順著嘴角滑落,滴在凌言月白的衣襟上,暈開細碎的紅梅。
他記得凌言曾說過,長安的春日,梨花和日出最相配,那時他正被罰抄劍訣,頭也不抬地嗤笑︰“師父又在誆我,鎮虛門的梨花難道不比長安的好看?”
那時凌言正替他裹手腕上的劍傷,聞言動作微頓,鳳眸里漾開不易察覺的暖意︰“鎮虛門的梨花是清冷,長安的日出……”
他頓了頓,指尖拂過甦燼腕骨,“是暖的。”
暖的……甦燼抬手,顫抖著去捂凌言的臉頰,入手卻是刺骨的冰寒。
那暖意呢?被噬心蜂的毒線絞碎了,被剜心時的血沖走了,如今只剩下這具逐漸透明的軀殼,和他懷里越來越沉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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