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樓下的大堂已飄起食物的香氣。
霍念早已佔了張靠窗的桌子,面前擺著冒著熱氣的蔥油餅、一碟醬菜和幾個雪白的包子。
他正用筷子夾起一塊金黃的餅,咬得汁水四溢,腮幫子鼓得像只小倉鼠。
凌言坐在他對面,面前只放著一只白瓷碗,碗里是清寡的白粥。
他握著白瓷勺的手指修長干淨,正慢條斯理地攪動著碗中的粥,動作優雅得與這簡陋的木桌板凳格格不入。
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他發間的銀冠上,折射出細碎的光,卻暖不透他周身那層淡淡的疏離。
“師父你就喝粥嗎?”霍念咽下嘴里的包子,含糊不清地問。
“出來這麼些天,你都沒好好吃過一頓熱乎飯,是這客棧的東西不好吃嗎?我讓掌櫃的再做些精致點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直默默坐在旁邊的甦燼卻忽然開口,聲音有些發緊︰“師父他不喜歡吃外面的東西。”
話一出口,他自己先僵住了。
空氣瞬間安靜下來。
霍念疑惑地眨了眨眼,而凌言握著瓷勺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勺柄輕輕磕在碗沿,發出一聲極細微的脆響。
他沒有抬頭,只是垂著眼眸,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陰影,讓人看不清神色。
甦燼的心髒猛地一縮。
我怎麼會忘了?上一世的凌言,便是這樣性子——潔癖,挑食,從不在外隨意進食。
在鎮虛門時,每日的膳食都要精心烹制,連用水都要取山巔晨露。
後來被囚禁在听雪崖,那人更是常常整日不發一言,也不肯吃一口他送去的食物。
那時的他是怎麼做的?
他想起自己曾捏著那人的下頜,將甜膩的糕點硬塞進去。
看著那人蹙著眉、眼中滿是屈辱與厭惡地吞咽,自己卻在一旁笑得瘋狂。
也想起後來那人病倒,咳得撕心裂肺,他又像個笨拙的孩童,端著藥碗,哄著他“張嘴,喝了藥就不疼了”……
那些畫面如同潮水般涌來,燙得他指尖發顫。
他立刻低下頭,抓起桌上的一個包子,胡亂塞進嘴里,試圖用食物的熱氣掩蓋喉間的哽咽。
“師父他……他向來如此。”甦燼含糊地補充了一句,聲音悶在包子里,“鎮虛門的規矩,外出歷練能簡則簡。”
他試圖將話題引向規矩,以此掩飾自己那瞬間的失言。
凌言終于再次動作,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語氣平淡無波,听不出任何情緒︰“我吃與不吃,對修為並無太大影響。”
“話是這麼說,但總不進食對身體不好吧?”
霍念還在糾結這個問題,他放下筷子,一臉認真。
“就算師父現在可以闢谷,偶爾吃些熱食也能滋養神魂啊。我听師伯們說,長期闢谷會讓心境趨于冷硬……”
凌言打斷他︰“嗯,在喝粥。”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淡漠,霍念只好悻悻地閉上嘴,繼續埋頭對付自己的包子。
甦燼卻再也無心吃東西。
看著凌言一勺一勺地喝著白粥,動作依舊優雅,仿佛那不是粗瓷碗里的普通白粥,而是玉露瓊漿。
陽光落在那人微垂的眼睫上,映出淡淡的光暈,竟讓那素來清冷的眉眼添了幾分柔和。
只是師父。
他在心里再次對自己說,指甲卻不自覺地掐進了掌心。
凌言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平靜無波,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甦燼卻在那瞬間慌了神,猛地低下頭,假裝專心致志地撕扯著手里的包子皮。
“今日便啟程進車鳴峪。”凌言收回目光,看向霍念。
“那里靈氣駁雜,多有上古遺澤,你能不能尋到與自己契合的武器,全看運氣。”
霍念立刻來了精神,把剛才的不快拋到九霄雲外︰“車鳴峪就是傳說中埋著‘鳴鴻刀’殘片的地方吧?”
“傳說不可盡信。”凌言淡淡道,“但此峪地形奇特,常有靈器認主之事發生。你只需記住,心隨念動,勿要被外物迷惑。”
他說話時,目光若有似無地掠過低頭不語的甦燼,那雙鳳眸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逝,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三騎快馬踏碎桃園鎮清晨的薄霜,馬蹄聲在青石板路上敲出急促的鼓點。
霍念騎在一匹雪青馬上,興致勃勃地左右張望,腰間的玉佩隨著顛簸晃出細碎的光︰“師父,你看那邊的山坳,像不像趴著的巨熊?”
他話音未落,自己先笑出聲,又勒住韁繩湊近甦燼的黑馬,“甦燼,你這馬怎麼總是蔫噠噠的,跟你似的沒精打采。”
甦燼懶懶地瞥他一眼,沒理會這挑釁。
他胯下的黑馬確實性子沉斂,此刻正低著腦袋,不緊不慢地踩著步子,倒與他主人的心思一樣,沉在某個無人知曉的角落。
昨夜的酸澀與今晨的失言像藤蔓般纏繞著他,而前方那道白衣身影始終挺得筆直,銀冠在陽光下反射著冷光,一如上一世無數次並肩而行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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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時,他是仰望劍尊的弟子,如今卻揣著滿肚無法言說的過往。
北川河的源頭漸近,空氣里開始彌漫濕潤的草木氣息。
河床在此處收窄,水流湍急,沖刷著兩岸墨色的岩石,發出轟鳴。
越往深處走,林木越是茂密,參天古木的枝葉交錯成穹頂,將陽光篩成斑駁的碎金,落在三人肩頭
。偶爾有不知名的鳥雀驚飛,撲稜稜的聲響在寂靜的山谷里格外清晰。
“到了。”
凌言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他勒停坐騎,翻身下馬。
甦燼和霍念也跟著落地,牽著馬走到他身側。
只見前方山谷裂開一道幽深的縫隙,兩側峭壁如刀削斧劈,藤蔓垂落,遮天蔽日。
谷口無風自動,卷起一股混雜著泥土與靈氣的涼霧。
霧氣中隱約能看到半塊倒伏的石碑,碑上刻著的古篆已風化得模糊不清,唯有“車鳴峪”三個殘字尚可辨認。
“進去之後,各憑機緣。”凌言轉身,鳳眸掃過兩人。
“此峪乃上古戰場遺跡,靈氣駁雜,每個神域的幻境皆對應不同考驗。你們會看到什麼、經歷什麼,我無法干預,亦無法施救。”
他的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記住,守住本心,方得始終。”
霍念听得兩眼放光,摩拳擦掌︰“放心吧師父!我定不負所望,尋一柄最厲害的靈器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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