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蜆巷中,爐火熊熊。
李黨生指揮著雜字班工匠,小心翼翼地將包著金屬板塊的厚重泥殼敲碎。
錢巨不顧爐邊灼熱氣浪,急切俯身去看,眾人都屏住呼吸,空氣仿佛凝固。
“成了?”李黨生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
錢巨抬起頭,臉上終于綻放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朝眾工匠重重點頭。
“成了!”
壓抑的靜默瞬間被熱烈呼嚎打破!
此前為了騙過董姜二人,他們不得不忍痛搗毀真鈔版那些真鈔版、銷毀交子,實屬無奈,這幾日,眾人藏身泥蜆巷中,為的就是將被毀的鈔版,重新復刻出來!
此刻終于見到成果了,不枉費余禮、包槐等人的一眾苦心。
李黨生也很高興,但卻沉著氣︰“馬上安排人手,加班加點印鈔,務必于幾日之內,將交子重新鋪開。”
“是!”
李黨生朝錢巨點頭︰“老錢,這邊就靠你了。”
錢巨,乃是交子推行的關鍵人物,余禮沒死之前,一直藏身在幕後,余禮走後,作為掌握整條脈絡的樞紐,金蛇錢莊資歷最深的掌櫃,錢巨的重要就凸顯出來。
不管是前期的鈔版鑄造,中期的流通推行,乃至所有下行政策的響應落實,無不系于他一身。
正因為他手持交子命脈,城主一黨才會對他這麼處心積慮、勢在必得,掌控錢巨便是扼住了交子的咽喉,頃刻間就能令其陷入癱瘓。
“你放心,這些交子是余大人的心血,我不會讓它們變成白紙的。”
錢巨並沒有和他李黨生客氣,此時的他早已沒了執掌金蛇錢莊時的奸滑富態,臉上瘦削很多,看起來像是變了一個人。
就在這時,雜字班一名工匠神色焦急的跑了進來,朝著李黨生道︰“李大人,出事了,開天教的打過來了!”
“什麼?!”
李黨生皺眉,扯住那名工匠︰“你亂說什麼,這地方都是他們的,打我們干嘛,發瘋了?”
工匠熱的一頭汗又被爐火一逼,渾身如漿洗過一樣,不過口中仍道︰“外面的那些人都拿著家伙,總不能是找我們合唱吧?”
“閉嘴,跟我出去看看。”
門外果然是一眾開天教眾,見門打開,蜂擁上來。
“你們這些高官,兩面三刀,既然答應合作,為什麼派人圍了我們的人。”
“狗官,騙子”
“安靜!”
李黨生生得魁梧,尋常人站他面前都矮一頭,他一說話,別人都要仰頭,洶洶氣勢都矮了一截,他指著其中一名壯漢道︰“你來說,我怎麼騙人,我圍了誰。”
“我們的人親眼得見,姜家董家領著大批人馬將灰街圍得水泄不通,其中就有你們這樣衣服的人,你別狡辯了,你兩面三刀,你陽奉陰違,神龍使太年輕了,听信你們的鬼話,現在人都陷在里面了!”
李黨生皺眉︰“我們的人?”
工匠湊到他身邊小聲問道︰“會不會是宋濟那邊反水了,玩將計就計的把戲?”
“你們是不是又打什麼鬼主意,又想出賣我們!”開天教見兩人耳語,不滿罵道。
這時,人群之外響起一道反駁的聲音︰
“絕無可能!”
李黨生朝著人群外看去,包槐氣喘吁吁的扶著牆,臉色難看。
終于,讓他趕上了!
.....
砰!砰!
一牆之隔,朱熙小院之中,空間一陣扭曲,張浪三人如破袋般憑空跌落在地。
張浪渾身浴血,臉如金紙,細密的血珠從破裂的毛細血管中不斷滲出,模樣駭人。他強撐著站起——這些傷大多是為了分攤余樂、杜依然所受的虛空扭曲所致,看似淒慘,實則比前幾次硬抗神格透支造成的傷勢反倒輕些。
“醒醒。”張浪一巴掌拍到余樂臉上,然後輕輕推了推杜依然。
兩人幽幽轉醒。余樂臉色驚魂未定,臉色由白轉紅陡然變灰︰“你...你是人還是鬼!”
張浪懶得理會,目光對上杜依然略顯擔憂的眼眸,沉聲道︰“皮外傷,無礙。沒想提前撞上她了,現在有點麻煩。”他眉頭緊鎖,道出心中所慮︰“她既已下場了,必然不會再留余地,你去灰街坐鎮,以防生變,我去金蛇錢庫尋朵朵,我懷疑這兩邊可能會出事。”
杜依然雖然擔心他傷勢,卻也不是婆媽之人,當機立斷道︰“你小心!余樂大人,隨我來!”
“啊?我?”余樂茫然起身。
杜依然一把拽過他,疾步向外,臨到院門時忍不住回頭,深深望了一眼那染血的身影,低聲叮囑道︰“萬事....小心!”
張浪點頭。
白素素驟然現身,如同一記冰冷的宣告——交子之事,已經觸及她的逆鱗!否則,她不會先殺余禮,又在那守株待兔。
張浪心中警鈴大作,再無半分僥幸。
張浪強忍傷痛,翻出牆去,腳下生風,也顧不得去抹去臉上干涸血跡,心里焦灼如焚。白素素既然未能在此截住他,必然會將矛頭轉向他親近之人。
余禮用自己的死,為張浪掃去了還真蠱這個掛礙
而如今鏡城之中,真正能牽制住他的,也唯有朵朵一人。
白街巷尾。
張浪趕到時,只余一片觸目驚心的廢墟。
斷垣殘壁遍地,地面如同被犁過一樣,溝壑縱橫,碎石瓦礫堆積如山,仿佛經歷了一場地龍翻身的浩劫。
戰斗的余燼尚未散盡,空氣之中彌漫著神性與潮濕的湖水氣息,唯獨看不到人影。
“朵朵!”
張浪的心猛然一沉。
就在這時,王五的身影從一處殘垣後閃了出來,他尋至余府不見張浪,便想著返回此地伺機救人,卻意外撞到了苦尋不得的正主,連忙將之前目睹朵朵為救他們而孤身攔截袞服身影蜃龍)事告訴他。
張浪听完,臉色瞬間陰沉似水,眼前這末日般的景象,早已印證了他最壞的預感,王五所言,更是如同鐵錘,將他最後一絲僥幸砸碎——
朵朵,被抓了!
一股混雜著無能狂怒和自責的情緒狠狠攥了他一把!
為何留她性命?
張浪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蜃龍不能截住他,便只能拿朵朵開刀,其目的不言自明——無非是逼他低頭,退出這場關乎四十三萬人生死的棋局!
王五見他周身氣息冷厲如刀,沉默不語,在一旁試探問道︰“黑龍使,要不,我回去召集百八十個兄弟,摸到白街下面去...”他做出了凶狠劈砍動作,“剁了那蛇的腦袋?!”。
張浪愣了一下,詫異的看向王五︰“你知道那是它腦袋?”
王五摸了摸 亮光頭,甕聲道︰“是掌櫃的和我說的,我...也偷偷到下去瞅過一眼。”
“你不怕?”
王五訥訥道︰“有...有什麼好怕的,左右不過是條...條大點的畜生。”
張浪看著強撐膽氣的神情,緊繃的嘴角忽然扯出一道近乎猙獰的弧度,眼中的焦灼和無力瞬間抹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色彩。
“呵...”他低笑一聲,聲音冰冷似鐵︰“說得沒錯,左右不過是條畜生,不過大點小點。”
他猛然轉身,目光如電,望向了坐落在白街盡頭的那座巨獸。
“等著,我這就去磨把快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