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澈那充滿委屈的嗚咽還在娘親懷里斷斷續續地響著,如同被遺棄的小獸,听得人心頭發緊。而灰布佛龕里傳出的那句含混不清、卻充滿起床氣暴躁的“誰家孩子哭喪呢”,則像一瓢滾油,猛地澆在了執法堂與柳玄陽長老本就熊熊燃燒的怒火之上!
“放肆!!”柳玄陽長老須發戟張,氣得渾身靈力都控制不住地激蕩起來,指著那灰布罩著的“大佛龕”,聲音都劈了叉,“殿內窩藏妖物!還敢出言不遜!厲副堂主!此獠一並拿下!老夫倒要看看,是什麼東西敢在玄天宗內裝神弄鬼!”
厲無鋒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黑來形容了,簡直是鍋底上又抹了一層墨!他執法堂的威嚴,今日被這一大一小外加一個不明包裹)反復按在地上摩擦!一股冰冷的殺氣瞬間鎖定了那個還在發出不滿夢囈的灰布佛龕!他身後的執法弟子更是“鏘啷”一聲,齊齊拔出了腰間寒光閃閃的法器!只等副堂主一聲令下,就要沖進去將里面那“妖物”揪出來!
大殿內的空氣瞬間凝固到了冰點!玉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抱著阿澈的手心全是冷汗!完了!這下徹底捅破天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沖突即將爆發的瞬間!
“咳……咳咳……”
一聲極其突兀的、帶著濃濃睡意和……某種強行擠出來的、極其不自然的……咳嗽聲,猛地從灰布佛龕里傳了出來!
緊接著,在所有人驚愕、警惕、殺意凜然的目光注視下,那灰布佛龕……劇烈地蠕動了一下!
然後,一只……骨節分明、略顯干瘦、指甲縫里還沾著點可疑油漬的手,顫巍巍地從灰布底下……伸了出來!
那只手在空中摸索了兩下,似乎在確認方向,然後……極其艱難地、一點點地……把罩在外面的灰布往下扒拉!
動作慢得如同龜爬,充滿了不情不願和被強行喚醒的怨念。
灰布一點點滑落,露出了里面包裹的東西——一個蜷縮在七彩仙綾里、須發皆白、道袍皺巴巴、臉上還帶著濃厚睡痕的老道士!正是清虛!
他此刻的形象,與“仙風道骨”四個字毫不沾邊。頭發睡得像個雞窩,幾根白胡子倔強地翹著,一只眼楮勉強睜開了一條縫,另一只還頑強地閉著,仿佛在與強大的睡魔做最後的抗爭。他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但那笑容僵硬得如同石雕裂開,嘴角抽搐著,配上他那副睡眼惺忪、生無可戀的表情,簡直……慘不忍睹!
“呵……呵呵……”清虛努力發出兩聲干澀的、如同破風箱拉扯般的“賠笑”,那只勉強睜開的眼楮,目光渙散地掃過門口殺氣騰騰的執法堂眾人,掃過氣得胡子直抖的柳玄陽,最後……落在了抱著阿澈、面無表情的雲渺身上。
那眼神,充滿了控訴、無奈和……認命。仿佛在說︰孽徒!看看你干的好事!貧道這安穩覺……算是徹底被你攪和黃了!
“諸位……道友……”清虛的聲音沙啞干澀,像是砂紙在摩擦,還帶著沒睡醒的濃重鼻音,“息……息怒……貧道……清虛……有禮了……”他艱難地拱了拱手,動作僵硬得像提線木偶。
柳玄陽長老看著這個從“佛龕”里爬出來、形象邋遢、睡眼惺忪的老道,尤其是感受到對方身上那……若有若無、晦澀難明、但絕對深不可測的氣息波動時,滿腔的怒火像是被什麼東西噎住了!他指著清虛,又看看那個巨大的牆洞,再看看雲渺,一時間竟不知該從何罵起!這都什麼跟什麼?!
厲無鋒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瞬間鎖定了清虛!元嬰期的神識毫不客氣地掃了過去!然而,他引以為傲的神識,在觸及清虛周身那看似隨意纏繞的七彩仙綾時,竟如同泥牛入海!瞬間被一股柔和卻浩瀚如海的力量吞噬、消融!連一絲漣漪都沒能泛起!
厲無鋒的瞳孔驟然收縮!心頭巨震!這老道……絕不簡單!那七彩綾……是仙器?!他瞬間收起了強行拿人的心思,眼神變得無比凝重。
“你……你是何人?!”厲無鋒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警惕。
“呵……呵呵……”清虛又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賠笑”,那只睜開的眼楮努力聚焦,試圖顯得“誠懇”一點,“貧道……雲渺劣徒的……不成器師傅……清虛……讓諸位……道友見笑了……”
他頓了頓,目光艱難地轉向那個巨大的、直通隔壁書房的圓形牆洞,眼皮似乎又沉重地往下耷拉了一下,仿佛多看那洞一眼都耗費他巨大的精力。
“至于……這個……呃……”清虛似乎在想措辭,最後憋出兩個字,“……窟窿……”
他那只勉強睜開的眼楮,帶著一種極度不情願、極度被迫營業的痛苦,看向柳玄陽長老,嘴角再次抽搐著向上提拉,試圖表達“歉意”︰
“柳……柳道友是吧?令高徒……受驚了……貧道……深表……呃……那個……遺憾……”
這“遺憾”說得毫無誠意,甚至帶著點“他暈他的,關我什麼事”的敷衍。柳玄陽長老听得臉都綠了!
“貧道這劣徒……和她那不懂事的娃……給貴宗……添麻煩了……”清虛的目光又掃過厲無鋒和他身後如臨大敵的執法弟子,再次艱難地拱了拱手,“小孩子……不懂事……玩鬧……拆了面牆……不是什麼……大事……是吧?”
玩鬧?拆牆?不是大事?!柳玄陽差點當場背過氣去!
清虛仿佛沒看到柳玄陽那快要噴火的眼神,他那只眼楮的焦距又開始渙散,似乎在和強大的睡意做殊死搏斗。他努力維持著最後一絲“清醒”,用一種極度敷衍、極度趕工的語調快速說道︰
“這樣……這樣……貧道……這就……把這窟窿……給……堵上……保證……恢復原樣……比原來……還結實……”
說完,他那只手顫巍巍地抬了起來,五指張開,對著那個巨大的牆洞方向,極其隨意地……虛空一抓!
嗡!
一股玄奧晦澀、難以言喻的龐大力量瞬間彌漫開來!
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注視下,大殿內散落的、之前被雲渺那縷七彩毒霧熔斷的青金石碎屑其實肉眼幾乎不可見),如同被無形的磁石吸引,瞬間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空氣中甚至憑空凝聚出點點閃爍著青金色澤的靈光顆粒!
這些碎屑和靈光顆粒,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揉捏、塑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清虛那只干瘦手掌的前方……凝聚成了一大團……粘稠的、如同爛泥般的青金石糊糊!
那團糊糊在半空中蠕動著,散發出濃郁的石腥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是陳年口水混合著泥土的古怪氣息!
玉衡︰“……” 她下意識地捂住了鼻子。
阿澈也好奇地從娘親懷里抬起頭,看著那團蠕動的“泥巴”,暫時忘了哭泣。
清虛似乎對捏出這麼一大團糊糊非常滿意或者說終于快完成任務了),他那只眼楮已經快要徹底閉上了,只剩下一條細縫。他看也沒看,就那麼隨手……極其隨意地、像丟垃圾一樣……把那團巨大的青金石糊糊……朝著牆上的大洞……甩了過去!
啪嘰!
一聲黏糊糊的巨響!
那團巨大的、散發著古怪氣味的青金石糊糊,精準無比地糊在了那個直徑丈許的圓洞上!
糊糊蠕動著,迅速填滿了整個洞口,並且……極其霸道地、毫無章法地、如同頑童玩泥巴般……朝著隔壁柳清源書房的方向……多糊出去了一大坨!
瞬間,原本光滑的圓形洞口,被一層厚厚的、坑坑窪窪、還帶著明顯甩濺痕跡的青金石“泥巴”給嚴嚴實實地封堵住了!邊緣極其不規則,甚至還有幾滴“泥點”甩到了隔壁書房的地板和書架上!
更離譜的是,這層厚厚的“泥巴”封堵層,在接觸到牆壁斷面的瞬間,就散發出強烈的靈力波動,光芒一閃,竟然……真的瞬間凝固、硬化了!變成了一層……看起來極其丑陋、極其敷衍、但確實嚴絲合縫、而且散發出比原來牆體還要堅固厚重氣息的青金石補丁!
整個封堵過程,從凝聚糊糊到甩糊糊再到凝固,加起來不到三息!
大殿內外,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面牆壁上……多出來的、巨大無比、丑陋不堪、散發著古怪氣味的……青金石“狗皮膏藥”!
柳玄陽長老看著自己徒弟那原本雅致的書房牆壁,被這麼一塊巨大、丑陋、散發著可疑氣味的“補丁”徹底毀了,甚至連書房內部都被濺上了“泥點”……他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身體晃了晃,喉頭一甜,差點步了徒弟的後塵!
厲無鋒和他身後的執法弟子們,臉上的表情已經不能用精彩來形容了。他們見過各種修復陣法、修補法寶的手段,或精妙絕倫,或古樸大氣,但從未見過如此……簡單粗暴、敷衍了事、氣味感人的“砌牆”方式!這老道……他到底是何方神聖?!這手段……簡直是對“修復”二字的侮辱!
而始作俑者清虛老道,在甩出那團糊糊的瞬間,那只勉強睜開的眼楮就徹底合上了。他那只伸出來的手也“咻”地一下縮回了七彩仙綾里,整個人如同完成了什麼天大的苦差事,瞬間又蜷縮成一團,七彩仙綾自動纏繞收緊,將他裹得嚴嚴實實。
下一秒,比之前更加響亮、更加安穩、帶著一種“終于搞定可以繼續睡了”的巨大滿足感的鼾聲,如同驚雷般從仙綾包裹里爆發出來︰
“呼……嚕嚕嚕——!!!”
“呼……嚕——!!!”
這鼾聲,充滿了“貧道已盡力,剩下的你們自己看著辦”的咸魚式甩鍋,以及“天塌下來也別想再吵醒貧道”的決絕!
大殿內,只剩下這震耳欲聾、節奏鮮明的鼾聲在回蕩。
玉衡看著那面丑陋的“狗皮膏藥”牆,又看看再次陷入“沉睡”的清虛師祖,再看看門口那一群臉色五彩斑斕、仿佛集體吞了蒼蠅的執法堂和柳長老……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雲渺抱著已經不哭、正好奇看著那面“新牆”的阿澈,目光平靜地掃過門口眾人,最後落在厲無鋒那張鐵青變幻的臉上,語氣平淡無波地開口︰
“牆,補好了。我師傅手藝……比較隨性。不過,應該夠用了。”
她頓了頓,目光轉向氣得渾身發抖、幾乎要原地爆炸的柳玄陽長老,補充道︰
“至于貴徒書房里濺到的……嗯……材料。需要清理的話,可以列個單子,費用……從我的宗門月例里扣。”
費用?!從月例里扣?!清理你那老妖怪師傅甩過去的“口水泥巴”的費用?!
柳玄陽長老只覺得一股逆血直沖頭頂,眼前一黑,終于再也支撐不住,發出一聲短促而絕望的“呃……”,然後……步了他愛徒的後塵,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師尊!!”他身後的丹霞峰弟子嚇得魂飛魄散,慌忙上前攙扶!
厲無鋒看著倒下的柳玄陽,再看看那面散發著古怪氣味的丑陋“狗皮膏藥”牆,又看看殿內那個再次響起震天鼾聲的“佛龕”,以及那個抱著孩子、一臉平靜說出“費用從月例里扣”的女人……
這位以鐵面冷血著稱的執法堂副堂主,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深深的無力感!
他咬了咬牙,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拔劍砍人的沖動,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此事……沒完!執法堂……會徹查!我們走!”
說完,他深深看了一眼雲渺和她懷里好奇張望的阿澈,又忌憚無比地瞥了一眼那個鼾聲如雷的灰布包裹,最終黑著臉,帶著同樣憋屈無比、仿佛打了一場敗仗的執法弟子,架起昏厥的柳玄陽,如同潮水般迅速退走。
殿門再次關上,隔絕了外面混亂的腳步聲和執法堂眾人憋屈的背影。
大殿內,恢復了……某種意義上的“寧靜”。只剩下清虛老道那震耳欲聾、充滿滿足感的鼾聲,在空曠的空間里回蕩。
玉衡看著那面丑陋的“新牆”,又看看再次睡死的師祖,再看看一臉平靜的雲渺和懵懂的阿澈,只覺得身心俱疲,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
“這牆……還不如不補呢……”
阿澈卻從娘親懷里掙扎下來,跑到那面散發著古怪氣味的“狗皮膏藥”牆前,伸出小手指,好奇地戳了戳那坑坑窪窪、還帶著甩濺痕跡的青金石表面。
“硬硬的!”他仰起小臉,看向雲渺,大眼楮里充滿了對師祖爺爺“手藝”的……迷之崇拜,“師祖爺爺好厲害!用泥泥就把洞洞補上啦!比澈澈厲害多啦!”
雲渺看著兒子天真的小臉,又看看那面慘不忍睹的牆,沉默了片刻,最終極其平靜地點了點頭︰
“嗯,你師祖他……手藝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