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熔金,將玄清觀破敗的院牆染上一層暖橘色。觀內那棵歪脖子老槐樹拖著長長的影子,樹下竹榻上,清虛道人依舊維持著亙古不變的姿勢——葛優癱。眼皮耷拉著,胸膛隨著悠長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與世無爭的睡仙,對即將到來的“風暴”毫無所覺。
“吱呀——”
道觀那扇飽經風霜的木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一顆頂著亂草窩、蠟黃蠟黃的小腦袋先探了進來,大眼楮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精準地鎖定了槐樹下的目標。
“師……祖?” 阿澈壓著嗓子,用氣聲試探地喊了一聲。
竹榻上的人毫無反應,只有呼嚕聲依舊平穩。
阿澈小臉一松,回頭沖著門外招了招小手。雲渺這才像做賊似的,抱著包袱,踮著腳尖,貓著腰溜了進來。她臉上那層“張嬸”的偽裝還沒卸干淨,蠟黃浮腫的底子尚在,眼周還殘留著鬼齒藤汁液留下的暗黃淤青,頭發油膩打綹,再加上一身被荊棘掛得破破爛爛、沾滿泥土草屑的衣服,活脫脫一個剛逃荒回來的難民,還是病得不輕那種。
她躡手躡腳,大氣不敢出,只想悄無聲息地溜回自己那間偏殿,趕緊把這身行頭處理掉。
一步,兩步……眼看就要繞過那棵象征“安全區”的槐樹……
“呼——嚕——”
竹榻上那平穩得如同寺廟晨鐘暮鼓的呼嚕聲,極其突兀地……停!住!了!
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雲渺的腳步瞬間釘在原地,頭皮一陣發麻!阿澈也嚇得捂住了小嘴,大眼楮里滿是驚恐。
清虛依舊閉著眼,只是那兩條耷拉著的、仿佛永遠睡不醒的眉毛,極其緩慢地……挑!了!起!來!形成一種極其古怪的、帶著山雨欲來壓迫感的弧度。
他沒有睜眼,也沒有動,只是那平穩的呼吸變成了悠長而緩慢的……吐納?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無形山岳般的“低氣壓”,以竹榻為中心,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瞬間籠罩了整個小院!連槐樹葉子都似乎停止了晃動。
空氣凝固得能擰出水來。
雲渺後背的冷汗“唰”一下就下來了。完了!師傅他老人家……生氣了!而且是非常生氣的那種!咸魚翻身的預兆!
她僵在原地,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臉上強行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嗓子因為之前的偽裝還帶著點粗嘎︰“師……師傅?您……醒著吶?”
清虛沒理她。他只是慢悠悠地、極其慵懶地……翻了個身。從面朝外,變成了面朝里。只給自家孽徒留下一個散發著“生人勿近”、“老子很不爽”氣息的後腦勺,以及……那根依舊倔強地翹著的、仿佛在無聲控訴的眉毛!
壓力更大了!
雲渺干咽了口唾沫,試圖萌混過關︰“嘿嘿……師傅,您看,弟子這不是……全須全尾地回來了嘛?還給您帶了……呃……” 她手忙腳亂地在包袱里掏啊掏,掏了半天,只掏出一小包被壓得有點變形的、鎮上買的桂花糕,“……帶了點心!您嘗嘗?”
那包可憐的桂花糕被小心翼翼地、如同供奉神明般放在了竹榻邊緣。
回應她的,是清虛從鼻子里發出的一聲極輕、極淡,卻充滿了嘲諷意味的︰“哼。” 那聲“哼”尾音拖得老長,帶著一種“你當為師是那麼好糊弄的三歲小孩?”的不屑。
雲渺頭皮更麻了。看來賣萌無效!
她心一橫,決定坦白從寬選擇性坦白)︰“師傅!弟子知錯了!弟子不該貪財去黑市賣膏藥!更不該……呃……不小心招惹了點小麻煩……” 她把“被懸賞追殺、易容逃亡、引毒蜂蜇人”的驚險過程,自動簡化成了“招惹了點小麻煩”。
“小麻煩?” 清虛終于開口了。聲音不高,甚至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慵懶,但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雲渺心上。
他依舊面朝里,背對著她,慢條斯理地反問︰
“是為師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了?怎麼隱約听見山下傳來幾聲殺豬般的慘叫?還有一大片嗡嗡嗡,吵得為師連個囫圇覺都睡不好?”
“是為師老眼昏花了?怎麼好像還看見幾道黑影,在咱們道觀後山那片林子里,跟沒頭蒼蠅似的亂竄,被一群黑乎乎的小東西追得屁滾尿流?”
“是為師鼻子不靈了?怎麼這院子里,除了槐花香,還飄著一股子……嗯,劣質塑形膏的怪味兒?還有……鬼齒藤?灶底灰?嘖,還有股子……嗯……朱果椒的辛辣?”
雲渺︰“……”
她感覺自己的臉皮在師傅這輕描淡寫、卻句句戳心的“靈魂拷問”下,正在寸寸龜裂!完了!師傅他老人家根本就是全程圍觀!說不定連她給阿澈起名叫“狗蛋”都听見了!
“師傅……” 雲渺的聲音帶上了哭腔這次是真有點想哭了),試圖祭出終極武器——親情牌,“弟子……弟子知道錯了!弟子也是沒辦法啊!您看看阿澈!他還那麼小!弟子……弟子得護著他啊!” 她一把將旁邊看戲看得目瞪口呆的阿澈撈過來,推到身前,指著阿澈那張還帶著蠟黃病容的小臉,“您看看!把孩子都嚇成什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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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澈非常配合地癟癟嘴,大眼楮瞬間蓄滿了水光,奶聲奶氣,委屈巴巴地對著清虛的後腦勺喊︰“師祖……狗蛋……怕怕……”
這招“萌娃攻勢”似乎起了一點微弱的作用。
清虛那根倔強的眉毛,極其細微地……動!彈!了!一!下!
他沉默了幾息。就在雲渺以為有轉機的時候,清虛終于慢吞吞地、帶著一種“為師心好累”的疲憊感,開口了,依舊是那副慢悠悠、要死不活的腔調︰
“護著他……嗯,護得好。”
“護到黑市懸賞榜上去了?”
“護到讓‘鐵面’那陰溝里的老鼠都惦記上了?”
“護到差點把為師這清修之地,變成戰場前線?”
雲渺︰“……” 她感覺膝蓋中了好多箭。
“為師教你《萬毒纂要》,是讓你懸壺濟世,再不濟……嗯,賺點零花錢也行。” 清虛的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卻字字如刀,“不是讓你去當移動的賞金靶子,還帶著個小的!嫌命太長?”
他頓了頓,似乎覺得躺著訓話不夠威嚴也可能是懶得動),極其緩慢地……又翻了回來!重新變成面朝外的葛優癱姿勢!眼皮依舊半闔著,仿佛隨時會睡過去,但那根重新翹起的眉毛和周身彌漫的“低氣壓”,卻明明白白寫著“為師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既然精力如此旺盛,惹禍的本事青出于藍……” 清虛慢悠悠地,用最咸魚的姿勢,說出了最“殘忍”的懲罰,“那為師就給你找點事做做。省得你閑得發慌,去捅毒蜂窩。”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懶洋洋地朝著偏殿方向一點。
“《萬毒纂要》——基礎藥理篇,手抄一百遍。”
“《清靜經》,手抄五十遍。”
“抄不完……” 他那半闔的眼楮似乎瞥了一眼雲渺那張還沒來得及洗的“張嬸”臉,慢悠悠地補充,“……不準洗臉。”
雲渺如遭雷擊,瞬間石化!
《萬毒纂要》基礎藥理篇?!那厚厚一摞?!一百遍?!
還有《清靜經》?!五十遍?!
還不準洗臉?!她臉上這層“殼”都快癢死了!
“師傅——!” 雲渺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試圖討價還價,“一百遍基礎藥理?!會抄斷手的!五十遍《清靜經》?!您徒兒我道心不穩,抄了也白抄啊!還有這臉……”
“嗯?” 清虛從鼻子里哼出一個單音,那根眉毛挑得更高了,無形的壓力再次加重。“嫌少?那再加點?《丹方初解》……”
“不不不!一百遍基礎藥理!五十遍《清靜經》!抄!弟子這就去抄!” 雲渺嚇得魂飛魄散,立刻認慫,抱著阿澈,連滾帶爬地沖向偏殿,生怕慢了一步,那懲罰就要翻倍。
看著孽徒火燒屁股般逃走的背影,清虛那根翹了一天的眉毛,終于緩緩地……落!了!下!來!
他慢悠悠地打了個巨大的哈欠,眼角甚至擠出了一點生理性的淚花。仿佛剛才那番“雷霆震怒”耗盡了他積攢百年的力氣。
“呼……” 他長長地吁出一口氣,重新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癱姿,眼皮沉沉地耷拉下去,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著,聲音輕得只有自己听得見︰
“……小兔崽子……惹誰不好……惹‘鐵面’……那幫瘋子……是那麼好相與的?……”
“……京城……貴客……快到了吧……麻煩……”
“……抄書好……省得出去作死……呼嚕……”
悠長平穩的呼嚕聲,再次在小院里響起,仿佛剛才那場“咸魚翻身訓孽徒”的大戲從未發生過。
偏殿里,雲渺苦大仇深地鋪開劣質黃紙,磨著墨,看著那厚得能當枕頭的《萬毒纂要》,只覺得前途一片灰暗。阿澈好奇地趴在桌邊,伸出小手指戳了戳硯台里黑乎乎的墨汁。
“娘親……抄書……是什麼?” 阿澈眨巴著大眼楮,看著雲渺生無可戀的臉。
“抄書……” 雲渺咬牙切齒,提起筆,蘸飽了墨,“就是師祖發明的一種,專門用來折磨你娘親這種天才的……酷刑!” 她落筆,在紙上狠狠劃下第一道墨痕,力道之大,差點戳穿紙背。
阿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看著娘親悲憤的樣子,又看看自己蠟黃的小手,突然眼楮一亮︰“娘親!狗蛋……幫你抄!” 他伸出沾了點墨汁的小爪子,就要往紙上按!
“別!” 雲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小髒手,哭笑不得,“小祖宗!你這一爪子下去,你娘親今晚就得睡院子里了!” 她看著阿澈懵懂又躍躍欲試的小臉,再看看那堆積如山的抄寫任務,忽然,一個極其大膽作死)的想法,如同黑暗中的螢火蟲,微弱地亮了起來。
她賊兮兮地湊近阿澈,壓低聲音︰“阿澈,想不想看娘親變個戲法?一種……能幫娘親‘抄書’的戲法?”
阿澈的大眼楮瞬間亮得驚人︰“想!”
雲渺神秘一笑,從懷里摸出幾張皺巴巴的、畫著鬼畫符的黃紙——正是她之前練習畫符時,畫廢的幾張“清心符”效果約等于零,純粹是樣子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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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一張廢符,裝模作樣地對著它吹了口氣,然後貼在毛筆桿上,口中念念有詞︰“天靈靈,地靈靈,廢符代筆快顯靈!抄書不用手,全靠意念行!” 念完,她將毛筆往硯台里一蘸,然後……松開了手!
毛筆當然沒動,直挺挺地杵在硯台里。
阿澈︰“???”
“呃……這個……” 雲渺尷尬地撓了撓頭撓下來一小塊干掉的塑形膏),強行解釋,“可能是……意念不夠集中!再來一次!”
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楮,一臉虔誠地對著廢符再次“施法”。
阿澈歪著小腦袋,看看娘親,又看看那支紋絲不動的毛筆,小臉上滿是困惑。他伸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支筆。
毛筆晃了晃,在硯台邊緣留下一點墨跡。
阿澈眼楮一亮,仿佛發現了新大陸!他學著雲渺的樣子,對著那廢符也奶聲奶氣地念起來︰“天……靈靈?地……靈靈?筆筆……自己動!” 念完,伸出小手指,對著筆桿又用力一戳!
毛筆被他一戳,往旁邊一歪,“啪嗒”一聲,掉在了攤開的《萬毒纂要》上,在“基礎藥理”四個大字旁邊,留下了一團極其醒目的、歪歪扭扭的墨疙瘩!
雲渺︰“!!!”
阿澈看著自己的“杰作”,開心地拍起小巴掌︰“動了!娘親!筆筆動了!狗蛋厲害!”
雲渺看著書頁上那團刺眼的墨疙瘩,再看看阿澈天真無邪、求表揚的小臉,只覺得眼前一黑,仿佛看到了自己未來幾天不眠不休、不僅要抄書還要想辦法把墨疙瘩“藝術處理”掉的悲慘命運……
她默默地把那幾張廢符揉成一團,扔進了牆角。算了,還是老老實實……手抄吧。
這咸魚師傅翻起臉來……是真不好糊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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