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的鳳紋禮服下擺掃過昆侖墟的崖邊碎石時,歸墟的海風已帶著咸澀的潮氣撲面而來。那座由神樹根系化作的橋梁在霞光中泛著半透明的金青色光澤,橋面鋪滿糾纏的藤蔓,每片葉子都凝結著細碎的光粒,踩上去會發出類似碎玉相擊的脆響。
李默握住她的手時,青禾能感覺到他掌心殘留的血脈余溫——那半金半黑的太極印記雖已淡去,卻在接觸歸墟氣息的瞬間浮出淡青色的紋路。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鳳形胎記正與他的龍紋印記產生共鳴,像是兩尾游魚在皮膚下游弋。
“小心些,”玄真道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老道長將斷杖遞給清虛長老,自己捧著那枚記載西王母秘密的玉簡,“歸墟深處的時空裂隙雖已愈合,但混沌污染過的區域仍會扭曲感知。這是當年初代鎮魂師繪制的歸墟輿圖,你們順著星軌標記走,三日之內務必返回。”
玉簡旁的羊皮卷在風中展開,墨跡繪制的歸墟地貌上,無數銀線如星鏈般纏繞,最終指向水晶宮的位置。青禾注意到輿圖邊緣用朱砂畫著小小的嗩吶圖案,旁邊批注著一行小字︰“忘川水過處,鎮魂音自通。”
“西王母的殘魂若尚有理智,或許會藏在輿圖標記的‘沉淵鏡’附近。”清虛長老咳了兩聲,袖口的血跡洇在羊皮卷邊緣,“那面鏡子能映照萬物本源,是她當年煉化混沌時特意鑄造的法器。你們……”他突然頓住,看向青禾腰間的鳳紋玉佩,又看了看李默衣襟處的龍形印記,“罷了,該說的都已說盡,剩下的路,得你們自己走。”
李默將輿圖折好塞進懷中,指尖劃過青銅環碎裂後殘留的紋路——那些金粉已與他的血脈融為一體,此刻正隨著歸墟的海風微微發燙。他忽然想起墨默時空的結局里,自己從未見過歸墟的霞光,那時的天空永遠是鉛灰色的,像被混沌啃噬過的傷口。
“走吧。”青禾的嗩吶不知何時已握在手中,那支曾在亂葬崗裂開的銅嗩吶,此刻在霞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裂縫處凝結著半透明的冰晶,像是被忘川水重新粘合過,“爺爺說過,嗩吶聲能劈開迷霧,也能引魂歸位。”
兩人踏上神樹根系化作的橋梁時,歸墟的海面突然翻涌起來。那些褪去凶性的陰影生物浮出水面,最前方的巨型章魚用觸手卷起幾朵瑩白的神樹花,輕輕放在他們腳邊。青禾認出這是終戰時馱著昆侖弟子歸來的那只,它的觸手上還留著未褪盡的三角印記,只是此刻已變成金青色。
“它們在為我們引路。”李默蹲下身,指尖觸踫花瓣的瞬間,無數細碎的畫面涌入腦海︰章魚在混沌污染中掙扎的痛苦、被神樹光芒淨化時的解脫、以及……一幅模糊的景象——水晶宮的穹頂下,半枚龍形玉佩懸浮在幽藍的海水中,正與青禾的鳳紋玉佩產生共鳴。
橋梁盡頭的歸墟大陸覆蓋著黑色的珊瑚林,每片珊瑚蟲的骨骼上都殘留著三角印記,但此刻正被金青色的光紋逐漸覆蓋。青禾的忘川本源珠在袖中輕顫,映出珊瑚林深處閃爍的魂火,那些都是被混沌吞噬的亡魂,此刻正循著神樹的氣息向水晶宮聚集。
“先去沉淵鏡。”李默展開輿圖,銀線標記的星軌在珊瑚林間化作發光的路徑,“西王母的殘魂若想卷土重來,必然會試圖利用沉淵鏡的力量。”他忽然停住腳步,看向珊瑚叢中一朵含苞的神樹花,花瓣上凝結的露珠里,竟映出另一個青禾的身影——那是幽冥行紀里穿著玄衣的自己,正舉著嗩吶對著忘川河吹奏。
“時空的漣漪還未完全平息。”青禾伸手觸踫露珠,畫面突然碎裂成無數光點,“第三卷里我在幽冥遇到的引路鬼,說過歸墟和忘川本是同源,只是被創世神的恐懼隔開了。”她的嗩吶突然發出清越的音波,珊瑚林里的魂火听到聲音,紛紛化作流螢飛向他們身後,在橋梁上組成長長的光帶。
李默看著那些魂火,青銅環的余溫順著血脈蔓延到心髒︰“祖父的日記里記載過,歸墟的靈魂最忌兩種聲音——混沌的低語,和鎮魂師的嗩吶。前者會勾起貪念,後者能喚醒良知。”他忽然輕笑一聲,“現在看來,我們倒是把這兩種聲音都集齊了。”
前行約莫半個時辰,珊瑚林漸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琉璃狀植物。這些植物在霞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暈,照得海面如鋪滿碎鏡。青禾注意到每片琉璃葉上都刻著細小的符文,與玄真道長的玉簡材質相似,湊近了能听見細微的嗡鳴,像是有人在低聲哼唱《安魂引》的調子。
“這些是‘回音草’,能記住听過的聲音。”李默摘下一片葉子,放在掌心輕輕揉搓,葉片立刻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無數人在同時低語,“創世神時期,歸墟的龍族就是用它來傳遞消息的。”
話音未落,整片回音草突然劇烈震顫起來,所有葉片同時轉向一個方向,發出尖銳刺耳的噪音。青禾捂住耳朵,卻听見噪音中夾雜著熟悉的旋律——那是祖父在亂葬崗吹奏的《安魂引》,只是調子被扭曲得面目全非,像是被無數個時空的雜音撕扯過。
“是沉淵鏡的方向!”李默拽著青禾往回音草指引的方向跑,青銅環的金粉在他掌心凝結成小小的羅盤,指針瘋狂旋轉,最終指向一片被黑霧籠罩的礁石群,“西王母的殘魂在催動沉淵鏡,她想把我們的聲音也扭曲成混沌的一部分!”
黑霧中突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無數鏡面碎片從礁石後飛出,在空中組成巨大的鏡陣。青禾在鏡中看到了無數個自己︰亂葬崗上吹裂嗩吶的少女、幽冥道上捧著孟婆碗的過客、鎮魂學館里練習譜子的學徒,還有墨默時空里穿著黑衣的剪影……每個倒影都在嘶吼,聲音與混沌低語重疊在一起。
“別看鏡子!”李默將青禾按在懷里,自己卻直視著鏡陣中心——那里映出創世神撕裂混沌的畫面,神樹果實墜落的瞬間,有半片龍鱗從創世神右臂脫落,墜入歸墟化作沉淵鏡。鏡中的西王母正用指尖撫摸那片龍鱗,她的臉一半是雍容華貴的神女模樣,一半是爬滿黑氣的枯骨。
“你們終于來了。”西王母的聲音從鏡陣中傳出,時而蒼老時而稚嫩,“我等這一天,等了三百年。”鏡面突然掀起驚濤駭浪,無數扭曲的人臉從浪中涌出,每個臉上都帶著與青禾或李默相似的五官,“看看這些被時空遺棄的靈魂吧,他們都是平衡的祭品!你們以為重鑄神樹就能改變一切?可笑!”
青禾猛地掙脫李默的懷抱,將嗩吶抵在唇邊。真正的《安魂引》調子從銅碗中溢出,不是對抗而是包容,像是忘川河水漫過焦土。鏡陣中的嘶吼聲漸漸平息,那些扭曲的人臉開始變得平靜,亂葬崗的青禾對著她點頭,幽冥道的過客舉起孟婆碗示意,無數個時空的倒影在嗩吶聲中化作光粒,融入她的血脈。
“混沌之所以能污染人心,是因為每個人心里都有不願面對的陰影。”青禾的聲音透過嗩吶聲傳出,忘川本源珠在她袖中飛旋,將鏡陣中的畫面一一映照清晰,“但陰影從不是邪惡,就像創世神割裂的黑暗,本是他自己的一部分。”
李默趁機咬破指尖,將帶著龍血的金粉灑向鏡陣。青銅環的余威在空氣中炸開,形成無數個小小的太極印記,將沉淵鏡的碎片重新拼合。當最後一塊碎片歸位時,西王母的完整身影出現在鏡中——她穿著與青禾祖母相似的鳳紋裙,只是裙擺處爬滿了龍形的鎖鏈。
“當年我煉化混沌,本想替創世神彌補過錯。”西王母的聲音終于恢復平靜,鏡中的她輕輕撫摸鎖鏈,“可我太害怕了,害怕被黑暗吞噬,就像創世神害怕自己的陰暗面。我用龍族精血喂養混沌,以為能掌控它,卻不知從一開始就掉進了自己設的陷阱。”
鏡面突然泛起漣漪,映出三百年前的畫面︰年輕的西王母站在沉淵鏡前,將一枚龍形玉佩交給敖軒王子,玉佩上刻著半闕《鎮魂歌》譜。“若雙生血脈現世,讓他們用這譜子引混沌歸位。”她說完這句話,轉身走向混沌最濃重的區域,身後的鎖鏈開始纏繞她的身軀。
“原來祖母的盟約里,還有你的份。”青禾看著鏡中西王母將玉佩遞給敖軒的瞬間,突然明白過來,“你不是想獨佔神樹果實,是想……”
“是想贖罪。”西王母的身影在鏡中漸漸透明,“沉淵鏡能映照本源,也能封存殘魂。我將最後的神智藏在這里,就是為了等你們來。”她抬手摘下頭上的鳳釵,那支瓖嵌著神樹果實碎片的釵子穿過鏡面,落在青禾手中,“用它打開水晶宮的大門,那里有敖軒守護的真正秘密——創世神留下的‘平衡契約’。”
鏡陣在西王母消失的瞬間崩塌,化作漫天光雨落入歸墟。青禾握著那支鳳釵,釵子上的果實碎片與她的鳳紋玉佩產生共鳴,發出清脆的響聲。李默撿起一塊殘留的鏡片,上面還映著西王母最後的笑容,像極了清虛長老看著他們時的眼神。
“她選擇了自己的結局。”李默將鏡片收入懷中,“就像敖軒和你祖母,用各自的方式守護著盟約。”
珊瑚林盡頭的海面突然分開,露出一條由珍珠鋪成的道路,通往深海中的水晶宮。那些引路的陰影生物在道路兩側排列,巨型章魚用觸手托起他們,平穩地向宮殿游去。青禾低頭看向海面,發現自己的倒影里,嗩吶的裂縫中流淌著金青色的光。
水晶宮的大門是由無數龍鱗瓖嵌而成的,當鳳釵靠近時,龍鱗紛紛豎起,露出門後的景象︰宮殿中央的玉台上,懸浮著半枚龍形玉佩,與青禾懷中的鳳紋玉佩遙相呼應。玉台周圍的冰柱里,沉睡著無數靈魂,他們的臉上都帶著安詳的表情,像是在等待甦醒的時刻。
“這里就是歸墟的‘望鄉台’。”李默撫摸著冰柱,感受到里面傳來的熟悉氣息——那是終戰時犧牲的龍族靈魂,“敖軒王子用龍魂加固了這里,讓被混沌污染的靈魂不至于徹底消散。”
青禾走向玉台,當她的鳳紋玉佩與敖軒的龍形玉佩相觸時,整個水晶宮突然亮起。冰柱中的靈魂開始甦醒,他們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宮殿上空組成了一幅巨大的星圖,與玄真道長給的輿圖完全吻合。星圖中心,兩個小小的身影正在吹奏嗩吶和敲響青銅環,那是年輕時的青禾祖母和敖軒王子。
“原來他們見過。”青禾看著星圖中的畫面,祖母穿著鳳紋裙,敖軒披著龍鱗甲,兩人在神樹下交換信物,周圍的龍族正在繪制雙生血脈的陣法,“他們早就知道雙生血脈會出現。”
李默突然指向星圖邊緣,那里有一個被忽略的細節︰敖軒王子的腰間,掛著一支小小的銅嗩吶,樣式與青禾手中的一模一樣。“祖父的日記里說過,初代鎮魂師本是龍族後裔,因為與忘川的引渡人結合,才分化出青鸞與金龍兩支血脈。”他看向青禾,“你的嗩吶,或許不只是鎮魂的法器。”
玉台上的雙玉佩突然同時發光,將兩人籠罩其中。青禾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與無數個時空的記憶融合︰她看見祖父在亂葬崗吹嗩吶時,袖中露出過龍形玉佩;看見幽冥道上的孟婆,給她的湯里加了一滴龍血;看見鎮魂學館的館長,其實是敖軒王子的侍從……原來從一開始,所有的線索都在悄悄相連。
“平衡契約不是消除差異,是承認不同時空的存在。”李默的聲音與無數個時空的他重疊,“就像你我,來自不同的時空,卻能成為雙生同契。”
當光芒散去時,水晶宮的冰柱全部融化,那些靈魂化作光流飛出宮殿,順著神樹根系組成的橋梁飛向昆侖墟。青禾低頭看向手中的嗩吶,裂縫已經完全愈合,銅碗里映出她和李默的身影,背後是創世神張開的雙臂,左手青鸞,右手金龍,懷中是半黑半白的太極。
“該回去了。”李默將輿圖展開,上面的星軌標記已經全部亮起,“清虛長老他們還在等我們。”
歸墟的霞光在他們身後漸漸淡去,神樹根系的橋梁上,玄真道長和清虛長老的身影越來越清晰。青禾突然想起終戰時巨龍們說的話,創世神的左右臂本是同源,直到三百年前的盟約才開始彌合。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鳳紋玉佩,又踫了踫李默的龍形印記,突然明白過來,所謂的雙生同契,從來不是指某兩個人,而是所有願意接納彼此差異的靈魂。
嗩吶聲再次響起,這一次不再是鎮魂,也不是安魂,而是屬于歸墟與昆侖墟的共鳴曲。金青色的光流隨著旋律在兩座大陸間流淌,那些曾經對立的存在——忘川的引渡人與歸墟的龍族,幽冥的鬼魂與昆侖的修士,不同時空的青禾與李默——都在這旋律中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位置。
青禾看著李默在霞光中微笑的側臉,突然想起四爺在夢里說的話︰“你爺爺留給你的不止一把嗩吶。”她現在終于明白,祖父留下的,是跨越時空的勇氣,是承認黑暗也擁抱光明的坦然,是所有鎮魂師代代相傳的信念——所謂平衡,不過是讓每個靈魂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當最後一個音符消散在風中時,歸墟與昆侖墟的天空同時放晴,兩道彩虹在神樹根系的橋梁兩端升起,像極了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拱門。青禾握緊李默的手,知道這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屬于時空的鎮魂歌,才剛剛奏響第一個樂章。
青禾的鳳紋禮服下擺沾著歸墟的海水,咸澀的潮氣混著神樹花的清香,在踏上昆侖墟土地時凝成細碎的冰晶。李默伸手替她拂去發間的瑩白花瓣,指尖觸到她耳後的青鸞印記——那枚自幽冥行紀便伴隨她的印記,此刻正泛著與歸墟珊瑚相同的金青色。
“三日前玄真道長說歸墟深處仍有未愈合的時空裂隙,看來不是虛言。”李默展開那幅被海水浸透大半的歸墟輿圖,羊皮卷上用朱砂標記的“沉淵鏡”位置,此刻正滲出縷縷墨色霧氣,“你看這里,輿圖邊緣的嗩吶圖案在發光。”
青禾湊近細看,果然見那小小的嗩吶剪影正隨著歸墟海風微微震顫,旁邊“忘川水過處,鎮魂音自通”的批注,墨跡竟如活物般順著銀線星軌游走,最終在水晶宮標記處凝成半枚龍形玉佩的輪廓。
“祖父的銅嗩吶在終戰時裂開的縫隙,剛才經過沉淵鏡時突然愈合了。”她抬手撫摸腰間的嗩吶,銅身冰涼卻帶著脈搏般的跳動,“而且我總覺得,那些被混沌污染過的陰影生物,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認親?”
李默正想說些什麼,歸墟方向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龍吟。兩人轉頭望去,只見神樹根系化作的橋梁盡頭,無數金青色光流正順著海面涌動,最前方的巨型章魚用觸手托著個半透明的水晶匣,匣中靜靜躺著半截斷裂的龍角,角尖瓖嵌著與青禾祖母鳳紋裙相同的絲線。
“是敖軒王子的遺物。”李默認出那龍角上的紋路與青銅環同源,“終戰時黑龍說過,祖母與敖軒的盟約信物,就藏在水晶宮的‘溯洄泉’中。”
玄真道長拄著新削的柳木杖走來,老道長的斷杖已被神樹汁液修復,杖身纏繞著金青雙紋︰“溯洄泉能映照時空碎片,你們去取信物時,或許能看見三百年前的真相。”他將那枚記載西王母秘密的玉簡交給青禾,“這玉簡除了記錄沉淵鏡的來歷,還提到敖軒當年為封印混沌,將自己的龍魂煉化成了‘時空錨點’,與水晶宮的地基融為一體。”
清虛長老正指揮弟子們修補昆侖墟的結界,听見這話突然回頭︰“難怪終戰時神樹能迅速重鑄平衡,原來是有敖軒的龍魂在歸墟兜底。”他咳著血從袖中取出個青銅哨子,“這是初代鎮魂師傳下的‘喚龍哨’,你們在水晶宮若遇危險,吹響它便能引來歸墟殘存的龍族後裔。”
青禾接過哨子時,指尖突然傳來刺痛——哨子內側刻著的生辰八字,竟與她夢中四爺在望鄉台上說的完全一致。她猛地想起第一卷結尾,三叔公給她的柳木哨片上也刻著相同的字,只是當時她以為那是四爺的生辰。
“這些年昆侖墟失蹤的鎮魂師,其實都去了歸墟。”玄真道長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用斷杖指向輿圖上的一處暗紋,“那里有座‘鎮魂學館’的鏡像,是敖軒為培養能溝通兩界的傳人特意建造的。你在第三卷經歷的‘鎮魂歌學徒’時空,或許就是學館殘留的意識投影。”
李默突然按住胸口,青銅環碎裂後的金粉正在血脈中沸騰。他閉上眼,無數陌生的記憶碎片涌入腦海︰歸墟鎮魂學館里,穿黑衣的自己正教穿鳳紋裙的青禾吹奏《鎮魂歌》;水晶宮的回廊上,敖軒王子將龍角交給個梳雙丫髻的少女;亂葬崗的濃霧中,祖父對著半截龍角吹奏嗩吶……
“原來不同時空的我們,早就見過。”李默睜開眼時,左眼流淌著金色流光,右眼映著青禾的身影,“墨默說的‘時空閉環’,不是宿命而是選擇。”
海風突然轉向,神樹根系的橋梁開始發出嗡鳴。青禾看見輿圖上的銀線星軌正逐一亮起,最終在水晶宮位置匯聚成巨大的太極圖案。她將嗩吶橫在唇邊試了個音,銅碗里立刻映出歸墟的海底景象︰無數被混沌折磨過的靈魂正圍著溯洄泉徘徊,他們的影子里都藏著與昆侖墟修士相似的面容。
“該出發了。”她將喚龍哨系在嗩吶上,鳳紋玉佩與龍形印記在陽光下交相輝映,“忘川的彼岸花會指引亡魂,歸墟的鎮魂音也該喚醒這些沉睡的記憶了。”
兩人再次踏上橋梁時,歸墟的海水已變得如鏡面般清澈。青禾低頭看見水中倒影——自己的鳳紋禮服下擺,不知何時織進了龍形紋路;李默的衣襟處,金青色光流正勾勒出青鸞的輪廓。那些引路的陰影生物在他們周圍盤旋,發出的不再是嘶吼,而是與《安魂引》相似的調子。
行至橋梁中段時,海水突然掀起巨浪,浪尖浮現出無數扭曲的時空裂隙。青禾在裂隙中看見墨默時空的結局︰崩塌的神樹前,穿黑衣的自己正將斷裂的嗩吶刺入李默心口,而他手中緊攥著半枚龍形玉佩;另一個裂隙里,三百年前的祖母站在沉淵鏡前,將鳳紋裙撕下一角,與敖軒的龍鱗編織成契約;最深處的裂隙中,創世神撕裂混沌的瞬間,有一滴血落在嗩吶的雛形上,那血珠一半金黃一半墨黑。
“這些裂隙是混沌污染的後遺癥。”李默將青銅環的金粉灑向浪尖,光流所過之處,裂隙紛紛愈合,“但也讓我們看清了所有時空的真相——每個選擇都會衍生新的可能,卻始終有根線在牽引著我們走向平衡。”
青禾突然吹起嗩吶,不是《安魂引》也不是《鎮魂歌》,而是她在不同時空听過的所有旋律的融合。忘川的流水聲、昆侖的鐘鳴、歸墟的龍吟、幽冥的嘆息……所有聲音在嗩吶聲中交織,化作金青色的光網,將殘余的裂隙一一縫合。
當最後一道裂隙愈合時,他們腳下的橋梁突然延伸出無數分岔,通向各個時空的節點。青禾看見亂葬崗的三叔公正在修補斷裂的麻繩,幽冥道的孟婆正往碗里添新熬的湯,鎮魂學館的館長在黑板上寫下新的譜子……每個節點的自己都在做著不同的事,卻都在某個瞬間抬頭,朝著歸墟的方向微笑。
“這就是玄真道長說的‘時空織網’。”李默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太極印記與她的青鸞印記重疊,“雙生同契不是讓我們成為同一個人,而是讓不同時空的我們,能在這一刻互相看見。”
穿過分岔的橋梁,水晶宮的輪廓在海霧中愈發清晰。這座由億萬年珊瑚凝結而成的宮殿,穹頂瓖嵌著無數夜明珠,遠遠望去如倒懸的星空。宮門前的兩座石龍雕像,在他們靠近時突然睜眼,龍瞳中映出金青雙紋——那是敖軒龍魂的余威在辨認血脈。
“來者何人?”石龍的聲音如洪鐘般響起,震得海水泛起漣漪。
青禾舉起腰間的鳳紋玉佩,李默同時亮出龍形印記︰“青鸞與金龍後裔,持雙生契,求見敖軒王子遺魂。”
石龍對視一眼,緩緩側身讓開道路。宮門內的景象讓兩人怔住——無數根水晶柱從海底延伸至穹頂,柱身纏繞著金青色光流,每道光流里都沉睡著一個靈魂︰有昆侖墟的修士,有歸墟的龍族,有幽冥的鬼魂,甚至有不同時空的青禾與李默。他們的胸口都懸浮著半枚玉佩,合在一起便是完整的太極。
“溯洄泉在宮殿最深處。”引路的石龍甕聲甕氣地說,“但要到達那里,需穿過‘記憶回廊’。”
回廊兩側的水晶壁上,正緩緩浮現出畫面︰第一幅是祖父在亂葬崗下葬時,心口的銅嗩吶滲出墨色血液,三叔公將柳木哨片放在他手中;第二幅是青禾在幽冥道接過孟婆碗時,碗底映出的龍形紋路;第三幅是李默在鎮魂學館找到祖父日記時,書頁間夾著的半片龍鱗……無數畫面串聯起從第一卷到第四卷的所有線索,最終指向回廊盡頭的光幕。
“原來我們的每一步,都走在祖輩鋪好的路上。”青禾撫摸著水晶壁上自己吹裂嗩吶的畫面,裂縫處正滲出金青色光流,“祖父留下的不止嗩吶,還有跨越時空的信念。”
李默的目光停留在一幅被忽略的畫面上︰水晶宮的奠基儀式上,敖軒王子將喚龍哨交給初代鎮魂師,那哨子上刻著的生辰八字,與清虛長老給的那枚完全相同。“四爺的魂魄或許從未離開。”他突然明白過來,“望鄉台上的提醒,枕頭上的彼岸花瓣,都是他在指引我們。”
穿過回廊時,青禾的嗩吶突然自動奏響。《鎮魂歌》的調子在水晶宮回蕩,那些沉睡著的靈魂開始甦醒,他們胸口的玉佩紛紛飛起,在穹頂組成巨大的太極圖案。青禾在圖案中心看見敖軒王子的虛影——他穿著與李默相似的衣襟,手中捧著那半截龍角,正對著她微笑。
“三百年了,終于等到雙生血脈同至。”敖軒的聲音如春風般和煦,龍角從虛影手中飛出,落在青禾掌心,“這龍角中封存著創世神的‘平衡契約’,當年我與你祖母約定,若雙生血脈能重鑄神樹,便用兩界之力開啟契約。”
龍角上的鳳紋絲線突然亮起,青禾與李默的指尖同時被割破,雙生血滴落在龍角上的瞬間,契約的內容如潮水般涌入腦海︰
“天地本無界,陰陽原同源。
忘川映歸墟,昆侖接幽冥。
鎮魂非鎮鬼,安魂是安己。
雙生不同路,同契共此時。”
“契約的真正含義,是承認所有世界的獨立性,卻又彼此相連。”敖軒的虛影指向溯洄泉,泉水中央的水晶匣正緩緩打開,“就像這泉水能映照不同時空,卻始終是同一汪水。”
青禾在泉水中看見三百年前的真相︰祖母並非與敖軒相戀,而是以鎮魂師的身份與龍族定下盟約。他們在沉淵鏡前將鳳紋與龍鱗織成契約,約定若混沌復甦,雙生血脈需以嗩吶為引,龍血為媒,重鑄創世神割裂的平衡。畫面最後,祖母將鳳紋玉佩交給敖軒︰“若我未能見證那一天,讓它替我看看歸墟的霞光。”
“所以終戰時黑龍說的‘創世神左右臂重逢’,不是指具體的人。”李默握住青禾的手,兩人的血脈在龍角上交織成太極,“是指被割裂的信念終于合一。”
水晶匣中的信物此刻完全顯露——那是用鳳紋裙一角與龍鱗編織的錦囊,里面裝著半闕《鎮魂歌》譜,另一半赫然出現在青禾的嗩吶銅碗里。當兩部分譜子合二為一時,整個歸墟突然響起共鳴,神樹根系的橋梁開始向所有時空節點延伸,昆侖墟的鐘聲、忘川的流水、幽冥的嗩吶、歸墟的龍吟,在這一刻匯成同一首曲子。
“該回去了。”敖軒的虛影漸漸透明,“玄真道長他們還在等你們帶回契約。”
青禾將錦囊收入懷中,龍角化作光流融入她的嗩吶。當兩人走出水晶宮時,看見歸墟的海面上,無數新的橋梁正在形成,連接著不同的時空節點。那些沉睡的靈魂順著橋梁飛向各自的歸宿,巨型章魚用觸手向他們道別,觸手上的三角印記已完全化作金青色。
返程的路上,青禾突然哼起新編的《鎮魂歌》,李默用青銅環的金粉在空中畫出音符。歸墟的霞光與昆侖墟的雲氣在他們頭頂交織,形成半黑半白的天幕,像極了創世神擁抱光明與黑暗的剪影。
“你說,我們的故事會不會也被寫進某個時空的水晶壁里?”青禾笑著問,鳳紋禮服的裙擺隨風揚起,龍形紋路在陽光下閃爍。
李默望著遠處等候的玄真道長與清虛長老,突然想起終戰時神樹果實凝結的太極晶體︰“或許每個時空的我們,都在做著同樣的事——用不同的方式,守護著同一份平衡。”
當他們踏上昆侖墟土地的瞬間,所有時空節點的橋梁同時亮起。青禾低頭看向手中的嗩吶,銅碗里映出無數個自己與李默的身影,每個都在不同的時空吹奏著同一首歌。她突然明白,所謂的第四卷“時空的鎮魂歌”,唱的從來不是某個人的故事,而是所有跨越時空、彼此呼應的靈魂共鳴。
清虛長老接過平衡契約時,老道長的手抖得厲害。玄真道長將斷杖插入地面,杖身迅速生根發芽,長出新的神樹枝干,枝葉間凝結著無數小小的嗩吶與龍形玉佩。
“三百年的等待,終于等到了這天。”玄真道長望著歸墟方向升起的彩虹,“創世神留下的不是割裂,是讓我們學會在差異中尋找共鳴。”
青禾與李默並肩站在懸崖邊,看著歸墟與昆侖墟的生靈通過新的橋梁互相往來。她將嗩吶舉到唇邊,吹奏起那首融合了所有時空旋律的新曲,李默的青銅環金粉在她周圍飛舞,化作漫天音符。
風吹過他們的衣襟,鳳紋與龍形的紋路在陽光下交織,像極了命運織網中最堅韌的那根線。遠處的海面上,忘川的彼岸花與歸墟的神樹花正在同時綻放,紅與白的花海間,隱約可見四爺站在望鄉台上微笑,祖父的銅嗩吶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