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城市沉睡在秋夜的冷風中。
林恩披了件深色風衣,穿過無人的街巷,走進那家平日里常用于管理者會面的老咖啡館。
室內燈光昏黃,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陳年咖啡豆香。伯克利已經在那里等著,單手托著下巴,灰藍色的眼瞳在燈下帶著一點兒困倦,卻依舊冰冷清醒。
“你倒是準時。”伯克利率先開口,語氣里帶著一點他慣有的調侃。
林恩在他對面坐下,摘了手套,微微一笑︰“你召我來的。”
伯克利沒廢話,低聲道︰“ 衡的化形,比我們預估得早。”
林恩眼神沉了幾分︰“我知道。剛才, 已經和我面對面了。”
伯克利微微挑了下眉︰“邱白在場?”
林恩點頭︰“他親眼看見了。”
空氣一瞬凝滯。
“ 在逼他。”伯克利慢慢地道,“ 不會急著吞噬那份殘魂,反而在等秩序的意識碎片徹底融入他的靈魂之後,再動手。”
林恩輕輕摩挲著指尖的咖啡杯,聲音極輕︰“……我能感受到,他體內的融合速度,比預期快了一倍。”
伯克利嗤笑了一聲,眼神卻壓得極低︰“ 動了手腳。”
林恩沒有否認。
伯克利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在胸前,聲音低冷而直接︰“你打算瞞他到什麼時候?”
林恩沉默了。
那片刻沉默里,只有老舊空調轉動的低鳴聲。
“瞞不了太久。”林恩終于低聲開口,“但能多一天是一天。邱白還不需要承受這些。”
伯克利看著他,目光像在刺入他的心底︰“你很清楚,等他徹底覺醒,真正站到 衡面前時,他就不僅僅只是‘邱白’了。”
林恩攥著杯子的手收緊了些,指節微白。
“……我知道。”
伯克利眼里閃過一絲復雜的無奈,最終只低低嘆了口氣︰“唉,時間……你總是最舍不得的那一個。”
林恩抬眸看向他,眼神堅定而苦澀︰“所以我才比你更明白,‘現在’有多重要。”
——因為有些溫柔的日常,哪怕明知會被命運收走,他也想替邱白多偷一點。
伯克利沒有再勸,只是看著他,半晌,淡淡道︰“我會去盯著 衡的動向,但你……最好別太晚動手。”
林恩輕輕點頭。
“我會。”
窗外的夜色漆黑如墨,隱約有低低的雷鳴滾過極遠的天際,像是命運在悄然翻卷下一場風暴。
他們都知道——真正的臨界點,已經逼近了。
伯克利的聲音低沉了下去,眸子里透著一股罕見的凌厲︰“——所以,秩序的甦醒,是你安排的。”
林恩沒有躲閃,緩緩點了點頭,聲音仿佛穿過了很久很久的回憶︰“是。”
“我……當初承諾過,要守住她的意識。讓她,哪怕只剩殘魂,也能繼續存在。”
他的聲音像是被什麼拉扯著,低低的︰“可我沒做到。她被混亂撕碎的那一刻,我來不及……只能用最後的辦法,將她的碎片,重新賦予了那副原本就注定該成為容器的身體。”
伯克利緊緊盯著他,語氣愈發冷冽︰“你知道這麼做的代價是什麼。你重塑了秩序的碎片,卻也間接——讓混亂找到錨點重生。”
林恩垂下眼,薄唇微抿,聲音極輕︰“我知道。”
“所以現在 衡才盯上了邱白。”伯克利嗤笑了一聲,語氣帶著一點諷刺,“林恩,你明明是時間,卻把自己推入了最蠢的輪回陷阱。”
林恩抬起眼,看著他,眼底卻是異常堅定的光︰“可你不明白——”
“她,不該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
伯克利一瞬沒說話。
他當然明白。
秩序,那個曾經凌駕于他們所有人之上的存在——也是林恩,無法背叛的命定之人。
伯克利深吸了一口氣,終于又問︰“那你打算賭到什麼程度?若她徹底甦醒,秩序的權能回歸——”
“以凡人的肉體,邱白的意識根本不可能壓制得了她。”
他的語氣冷冷地落下最後一句︰“你當年能保留自我,是因為你的那具軀殼本身已死。而他——還活著。”
林恩听著這句話,指尖微微收緊,像被狠狠扎進了心髒。
——這就是他如今日日夜夜拉扯自我的恐懼。
林恩的聲音低了,幾乎像是在和自己辯駁︰“……不一樣的。”
“邱白的意識,和她的殘魂,從一開始就沒有沖突。”
“因為那具身體原本便承載著命運的編織。容器不是偶然,而是——選擇。”
“他並非僅僅只是容器。”林恩緩緩抬頭,聲音有了某種超越宿命的執拗︰“他已經是她本身的一部分。”
伯克利目光微微一斂,像被林恩這句話刺痛了一瞬。
“你在賭他的意志能承受一切。”
林恩苦笑,聲音帶著壓抑的疼痛︰“我沒有別的選擇。”
片刻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咖啡館里只有老式掛鐘在緩慢敲響。
最後,伯克利低聲道︰“你要明白——命運,不會永遠偏袒你們。”
“我知道。”林恩閉了閉眼,像是把那些隱忍全部收回心底︰“但我會爭取每一刻。”
伯克利沒再多說什麼,只是靠回椅背,像個疲憊的旁觀者。
窗外秋夜的風繼續吹著,遠方某處的混亂氣息,像低低潛伏在黑暗底部的暗流。
這一局,已經無路可退了。
沉默持續了片刻。
伯克利似乎並沒有打算就此結束談話,他低頭摩挲著咖啡杯沿,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語氣淡淡地問道︰“對了——佐拉爾那邊,你不打算說點什麼嗎?”
林恩微微一愣,旋即低下眼眸,眼底掠過一絲復雜的歉意與無奈。
“……我知道。”他的聲音有些沉重,“他是被我牽連的。”
伯克利看著他,目光沒有絲毫掩飾的冷意︰“你知道?”
“若不是這場不該存在的平衡修正,他根本不必被拖入這層漩渦。”
林恩微微垂首,像是在承受指責︰“我欠他一份安寧。”
伯克利嗤笑了一聲,聲音低低的,卻透著隱忍的煩躁︰“安寧?你覺得‘白晝的管理者’這種存在,會對‘安寧’這兩個字有任何概念嗎?”
“他太干淨了。”伯克利頓了頓,收斂了那絲尖銳,聲音低了些︰“本不該讓他沾染這些。”
林恩抬頭看向伯克利,目光柔和了幾分︰“……我知道你心疼他。”
伯克利沒否認。只是沉著嗓子道︰“他現在的狀態還算穩定。光之力本身的韌性足夠強, 衡雖然試探過,但暫時無法侵入他本源。”
林恩緩緩舒了口氣,但語氣仍帶著沉重︰“謝謝你照看他,伯克利。”
伯克利眯了眯眼楮,看著林恩,許久,終于低聲道︰“你倒是還記得和我說‘謝謝’。”
林恩苦笑︰“我從來沒忘。只是很多事……已非我一人所能左右。”
伯克利沒有立刻接話,只是在煙灰色的燈光下靜靜地看著林恩,那目光里有些許舊日的諷刺,卻也有著旁人看不出的,極深的、被歲月打磨出的兄弟間的復雜。
“你放心。”伯克利最後低聲道︰“佐拉爾那邊,我會盯著。哪怕最後一切都崩塌,我也不會讓他卷入毀滅。”
林恩的手微微顫了下,最終,只是極輕極輕地應了一聲︰“好。”
他們都知道——這份兄弟間的“好”,背後承載的是什麼樣沉甸甸的代價與決意。
命運的棋局,從來不曾善待任何一個人。
————————
清晨的光透過半拉開的窗簾,投在臥室的地板上,像一片柔軟的金色輕紗。
林恩輕輕推開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幾乎沒發出聲響。
屋子里一片安靜,只有邱白均勻的呼吸聲。
他像往常一樣縮在床的一側,臉頰埋在柔軟的枕頭里,發絲凌亂地貼著額角。那副安靜熟睡的模樣,讓林恩一瞬間有些恍惚。
——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林恩緩緩走近,坐在床沿上,俯身在他的額前輕輕落下一個吻。
指尖順著邱白的發絲緩緩撫過,像是習慣性的動作,又像是某種無法宣之于口的安撫。
感知在不著痕跡間探入。
體內那股微弱而清晰的秩序碎片,依舊在邱白的靈魂最深處緩緩流動著,像潛伏的光輝,溫順,卻又逐漸成型。
它的成長還在繼續。
林恩眼底的光暗了暗,指腹無聲地摩挲著他的手腕,像是要確認他還真實地、完整地在自己身邊。
——時間還夠。還夠。
邱白微微動了一下,像是被指尖的溫度驚醒。迷蒙的睡眼睜開,聲音還帶著初醒的沙啞與軟糯︰“……你回來了?”
林恩低笑一聲︰“嗯,吵醒你了嗎?”
“沒有。”邱白揉了揉眼楮,下意識往他懷里蹭了蹭,像是小動物尋求本能的安全感,“幾點了?”
“才六點。”林恩順勢將他攬入懷里,低聲哄著,“再睡會兒,時間還早。”
邱白閉上眼,靠在他肩頭,含糊道︰“……你昨晚工作又很晚嗎?”
林恩頓了頓,輕聲︰“嗯。處理了一點事情。”
——關于命運,關于你。
“別太累了……”邱白聲音軟得像拂過的晨風,“你最近,總是很晚睡。”
林恩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低頭看著懷里的人,眼底浮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柔軟疼惜。
“沒事。”
他頓了頓,像是怕氣氛太沉,忽然換了個輕快點的話題︰“不過你這兩天,真的又長高了一點。”
“……你又來了。”邱白睜眼看他一眼,語氣里是點點嗔意,“白一師兄昨天才說過。”
林恩笑︰“他倒是看得挺準。”
說著,他故意托了托邱白的下巴,視線劃過他的眉眼,柔和而認真︰“但我倒覺得,最近的你,像在慢慢蛻變。”
邱白愣了愣︰“……蛻變?”
林恩低笑︰“嗯。更像你自己了。”
——也更接近命運預定的你。
但這句話,他終究沒有說出口。
邱白被他摸著頭,困意漸漸又重新襲來,閉著眼咕噥︰“你最近老是這麼神神秘秘的。”
“我哪有。”林恩失笑,聲音卻溫柔得像安眠曲︰“我只是……很高興能看著你,像現在這樣好好長大。”
他輕吻了一下邱白的額頭,低低呢喃著︰“睡吧。等你醒來,我做早餐給你。”
窗外的晨光漸漸亮了。
而林恩的眼神,卻在柔和中藏著一絲暗涌未平的隱忍——那屬于管理者間的宿命壓力,依舊像一條暗流,在緩慢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