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母在旁邊,眼角褶子都跟著笑開,“咱家人多,確實住不開了。”
“眼瞧著小清都快是大姑娘,哪還能跟爹娘住老大他們住一間?”
“要是蓋房,倒也成。”
她轉身從炕櫃的深處摸出一方紅手絹。
“這里頭都是我跟你爹這些年攢的錢,既然要蓋房,咱就找村長批些瓦塊紅磚!””
別看陸母平時為人溫和,可家里上下精打細算,全靠陸母操持。
否則這些年被陸向榮揮霍,早連棺材本都不剩了。
紅手絹里包著皺皺巴巴碎零錢,泛黃的大團結,不知道是哪輩子留下來的。
啪。
陸向榮從兜里掏出五十塊錢,“爹娘,用不著你們出錢,我們兄弟仨現在手里都有點余錢。”
“既然要蓋,咱就一步到位,推了土坯,蓋個磚瓦房!”
陸向安和陸向平也紛紛掏錢,他們出了二十。
陸向安撓撓頭,“娃娃還得交學費,我現在只能先掏出這點。”
“你嫂子她娘家,前些年幫襯咱家不少,我尋思著給丈母娘送點去。”
說這話,漢子臉紅。
他低著頭站在炕邊,有些抽搐。
畢竟兄弟三人,他出的錢最少。
陸國強煙桿子敲在炕磚上,“這是應該的,咱們陸家老爺們就得重恩念義。”
“回頭從家里割兩條好肉,給你丈母娘一塊送去。”
二嫂在旁邊听著,眼里不由得閃起淚光。
她嫁了個好婆家啊!
放眼十里八村,哪個不是嫁了婆家就身不由己?
村頭老王家媳婦,拿回娘家幾兩黑糙面,還要被罵吃里扒外。
老王家那婆子更是個不饒人的,整整罵了半個月。
二嫂不由地抹了把眼角,“謝謝爹娘。”
陸母笑著把手絹疊好,“都是一家人,說啥兩家話。”
蓋房的事就這麼敲定,陸向榮出的錢最多。
畢竟他沒成家,身上負擔小。
他看向窗外,“咱這是五進三出的大院,這口井先封起來不動,跨院再留出一片給娘當菜園。”
“其他的用紅磚壘上,咱廚房和住間也得改……”
陸向榮規劃清晰,得到了全家人一致同意。
現在這黃泥混著麥秸桿的房,住著雖然涼快,可刮風下雨又漏又冷。
家里娃娃容易生病不說,條件也忒簡陋。
炕頭爬來爬去的虎子拍著小手,露出兩顆小米牙,“新房吱,大!”
虎頭虎腦的模樣,逗得一家人直樂。
陸向平突然皺著眉頭開口道︰“咱蓋房得跟大隊申請,村長批了條子再報給公社,咱才能蓋。”
這些步驟也俗稱批條子。
要想動工,就必須經過審批,否則就是亂佔地皮。
將來查起來,是要被叉車推到牆頭的。
陸向榮沉思片刻道︰“確實要馮海生簽字批條才行,不然咱沒法從磚窯廠拉回新磚。”
“這事包在我身上,我晚點去趟馮家。”
話落,一雙黑眸閃過幽光。
南邊那塊地現在已經是他家的了。
雖然閑置,但只要開荒挖斷草根和石塊,照樣能起個新房!
既然要起新間,那就一塊整。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兩個嫂子在廚房一通忙活。
為了慶祝蓋新房,做了嫩芽香椿炒雞蛋。
一向精打細算的陸母,從炕頭上鎖的櫃子里拿出來四五個雞蛋,“兌點水,炒著嫩!”
因著幾個兄弟上山打獵,現在家里不短肉吃。
天氣熱,啥野味也存不住。
干脆被倆嫂子燻成了臘肉,全都是用大粒鹽和松枝燻的,咸香撲鼻。
洋芋切塊,配上蘿卜野菜炖臘肉,那叫一個鮮!
陳霞笑得喜氣滿面,手上粘著剛和好的苞米面,“我在鍋邊貼幾個苞米面餅子,老三最愛吃肉湯泡餅子了!”
陸向榮坐在院里,擺弄著手里弓弩,“還是大嫂疼我。”
陸向平正好從屋里出來,“就知道拍你嫂子馬屁。”
最後兄弟幾個各自干著活計。
老大劈柴,老二從井里打水灌缸。
陸向榮則是反復精進這柄弓弩。
除了槍子兒彈藥,冷兵器也好使!
牛皮筋反復彈綁後,韌性和拉力都被緊到最高。
陸向榮搭上一支竹箭,試了試準頭。
幽黑眸里掠過冷光,下一秒,離弦之箭迅猛射出!
嗖——
竹箭帶出赫赫破空聲。
“哇,小叔好厲害!”
陸志滿臉好奇地呼出聲,放下鉛筆頭就忙從屋里跑出來。
烏黑圓亮的大眼,仰望著天空。
一只家雀以極快的速度墜落。
陸向榮劍眉一挑,“去給三叔把鳥撿回來。”
“好 !”
陸志屁顛屁顛的到前頭。
直接抄起了被貫穿雙目的家雀,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小叔射箭好準啊……”
陸向榮揉了揉他頭頂發絲,“原來你肯定比小叔打得還準。”
陸志純真的抬起頭,“真的嗎?”
“當然,小叔啥時候騙過你。”
說到這兒,陸志的小眼神幽怨,“上個月你說去城里給我帶大白兔奶糖來著。”
陸向榮嘴角一抽,這娃娃咋還記仇了?
那會兒他急著給馮玉燕買雪花膏,哪還記得這事。
隨後他一把從兜里掏出一塊錢,“給你零花的,別告訴你爹,知道不?”
陸志小小年紀,卻聰明靈透,“好 ,小叔最好了!”
……
當天晚上,一家子圍在炕桌前,吃了頓熱乎飯。
獾子肥肉能煉油,雖然比不上豬油香,但人人筷頭都能跟著潤嘴。
陸向榮吃完飯就轉頭鑽回了屋里。
後世政策放開時,他見過不少好家具。
趁著記憶猶新,抄起從佷子那里拿的筆頭,刷刷就畫在了紙上。
五斗大衣櫃,樟木箱子和長方八仙桌……
這些都得找村里的木匠打。
現在他家吃飯那桌腿還用石板塊墊著呢。
他挑燈夜戰,干勁正足。
殊不知自己已經成了話頭的熱議人物。
此時,夜幕正深。
淺淺一層霧氣籠罩了整個東星村。
知青點內。
“小婉,你可算醒了,都快急死我了。”
周燕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忙從旁邊爬起來,倒了杯水。
林婉虛弱的靠在炕頭,嘴唇雖然依舊蒼白,可臉上好歹有了幾分血色。
“謝謝你,燕子。”
“要不是你細心照顧,只怕我都熬不過來。”
林婉聲音嘶啞,不復之前銀鈴般清脆。
周燕從矮木桌上端來了一碗黑乎乎的藥汁,“快把這喝了,馬大夫囑咐,讓你醒了趕緊服藥。”
林婉仰頭喝了,嘴里卻是陣陣的發苦。
藥性把她舌頭泡的發麻,細眉不由自主的擰緊。
正當她被這苦味燻的腦仁疼時,眼前卻忽然出現兩顆白胖的奶糖。
上面印著的大白兔,泛著陣陣糖霜甜味。
林婉潤了潤嗓子,驚訝道︰“燕子,這奶糖你是從哪來的?可貴了。”
周燕神秘兮兮的湊過來,“你猜猜。”
見她笑的一臉曖昧,林婉被弄得摸不著頭腦,“家里給你寄東西了?”
周燕嘴角下壓,強忍著笑,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非也非也。”
林婉有些急了,連忙拉著她的手腕說道︰“你快說呀,別賣關子了。”
見她虛弱,周燕也沒再開玩笑。
“這是陸向榮送來的。”
“你生病的這些日子,他又是上山找藥,又是墊付了馬大夫那邊的醫藥費。”
“瞧見那邊的大包袱了嗎?都是他讓陸家大嫂送來的。”
透過散落的包袱一角,剛好能看見里面的麥乳精和半斤紅糖。
連大白兔奶糖都是按把送來的,少說有個五六塊。
桃酥雞蛋糕被油紙包著,散出陣陣甜味。
林婉一驚,這可都是貴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