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裹著血腥氣鑽進鼻腔時,陸醉川後頸的蓮花印記燙得幾乎要燒穿皮肉。
他望著周知遠扭曲的面容,瞳孔里的黑氣正像活物般翻涌,連對方腰間銀鎖上的咒印都在滲出暗紅,那是邪神殘念侵蝕的痕跡——和三個月前在亂葬崗見到的那具邪尸,一模一樣。
\"小心!\"沈墨寒的驚呼混著金屬摩擦聲炸響。
周知遠突然暴起,雙臂詭異地向後折成一百八十度,指甲裂開處滲出黑血,整個人如離弦之箭直撲陸醉川面門。
他袖中甩出的黑色鎖鏈裹著陰風,擦過陳烈肩頭時,竟在玄鐵甲上刮出焦黑的痕跡。
陸醉川沒有退。
他能听見自己心跳如擂鼓——上回動用城隍敕令還是在青河鎮鎮壓魃鬼,那時他不過初入城隍境,如今雖已越入閻羅,可這具凡胎終究扛不住過度消耗。
但此刻密庫里百來號人,有跟著他從碼頭扛米包的兄弟,有李長風帶出來的三十個刀手,還有小九縮在角落攥著他的衣角——他退一步,這些人就要多一分危險。
\"敕令鎮邪!\"他咬破舌尖,血珠濺在腰間城隍令上。
金芒炸開的瞬間,整座密庫亮如白晝。
那道由千年雷擊木雕刻的敕令化作金色符印,帶著焚盡陰邪的熱力直貫周知遠心口。
黑氣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在符印下瘋狂扭曲,竟裹著周知遠的皮肉往上竄,將他半邊臉撕成了青灰色的鬼面。
\"鎮!\"沈墨寒的聲音比劍氣更冷。
她不知何時已站到陸醉川身側,手中攥著從《鎮魂經》上撕下的殘頁——那是前晚他翻經時,她悄悄用朱砂拓下的續命篇。
殘頁在她掌心燃起幽藍火焰,經文浮現在空中,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釘釘進黑氣里。
周知遠突然發出非人的嘶吼,整個人重重砸在青銅門框上。
他胸口的肉瘤\"噗\"地裂開,爬出條蛇信般的黑舌,卻在觸及陸醉川衣角時被符印灼成灰燼。
黑氣最後掙扎著纏上聯盟旗,\"正義\"二字的金漆被染成血紅,卻在沈墨寒念完最後一句咒時\"刺啦\"一聲碎成齏粉。
密庫重歸寂靜。
周知遠癱倒在青磚上,喉間發出咯咯的痰響。
他染血的手抓住陸醉川的褲腳,指甲縫里還嵌著未消的黑氣︰\"你...你以為鎮了我就贏了?
那道裂痕...他們在等...\"話音未落,瞳孔驟然擴散,指尖的溫度像被抽干的井水,轉瞬涼透。
陳烈的玄鐵刀\"當啷\"落地。
這個總愛拍著胸脯說\"老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此刻額角的汗順著下巴滴在甲冑上,把護心鏡砸出一個個濕痕︰\"陸...陸哥,我...我前日在賭坊听人說經書被調包,一時急昏了頭...\"他突然單膝跪地,拳頭砸在地上震得青磚嗡嗡響,\"是我蠢!
不該信那些風言風語!\"
李長風的胡子抖得厲害。
他上前兩步,彎腰把陳烈扶起來時,陸醉川看見他眼角的皺紋里凝著水光︰\"老朽總說年輕人沉不住氣,今兒才知最沉不住的是自己。
那封說你私吞玄鐵礦的密信...原是有人往我茶里下了迷魂散。\"他朝陸醉川拱了拱手,銀須在風里顫得像秋草,\"盟主,我這把老骨頭,往後只听你調遣。\"
陸醉川蹲下身,替周知遠合上眼楮。
指尖觸到那枚銀鎖時,他突然頓住——鎖芯里刻著極小的\"周\"字,和他頸間母親留的那枚,連磨損的位置都一模一樣。
但他沒說,只是將鎖扣輕輕按進對方掌心。
\"我陸醉川沒讀過多少書。\"他站起身,目光掃過人群里攥著藥囊的小藥童,掃過攥著流星錘的鐵掌趙霸天,最後落在白衡長老銀白的須梢上,\"但我知道,這世道要亂,不是因為邪神多厲害,是人心先散了。\"他摸出酒葫蘆灌了口燒刀子,辛辣順著喉嚨滾進胃里,\"願留的,咱把後背交給彼此;要走的,我備三壇酒送你過橋。
但有一條——\"他猛地捏碎酒葫蘆,瓷片扎進掌心,血珠滴在周知遠染血的銀鎖上,\"誰要再學他玩陰的,這酒葫蘆就是下場。\"
白衡長老的笑聲像敲鐘。
他從旗桿下直起腰,剛才還佝僂的背此刻挺得比旗桿還直︰\"老東西活了七十年,頭回見這般血性的盟主。\"他摸出塊墨玉令牌,往陸醉川手里一塞,\"從今日起,聯盟設鎮魂院,由陸盟主統管。
往後采買藥材、調配人手、分發法寶,全過鎮魂院的賬。
誰要再私藏秘寶、亂傳謠言——\"他瞥了眼地上的周知遠,\"就和這逆賊一個下場。\"
\"好!\"趙霸天的大嗓門震得房梁落灰,\"咱跑碼頭的就認個理——跟著能鎮邪的人,踏實!\"
\"踏實!\"小藥童舉著藥囊喊,三十個刀手跟著吼,連縮在角落的小九都扯了扯陸醉川的衣角,用盲杖在地上敲出兩聲輕響。
陸醉川望著眾人發亮的眼楮,突然想起三個月前在醉仙樓當跑堂時,掌櫃的總罵他\"懶骨頭\"。
那時他蹲在後院篩米,看月亮從青瓦上爬過,總覺得這世道像鍋煮沸的粥,亂得沒個邊。
可此刻密庫里的人聲撞在青銅門上,震得晨霧都散了些,他突然懂了——人心聚時,再亂的世道,也能熬出個熱乎勁。
\"都散了吧。\"他扯了扯被小九攥皺的衣角,\"趙哥帶刀手去守後門,陳兄弟帶二十人巡外圍,李老...您和沈姑娘去查周知遠的親兵營,看看還有沒有余孽。\"
眾人應著聲往外走,腳步聲撞得密庫嗡嗡響。
陸醉川彎腰撿起地上的《鎮魂經》,指尖拂過被黑氣灼焦的頁腳,突然听見外頭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咚!
咚!\"那聲音里混著若有若無的嗚咽,像極了亂葬崗里邪祟的哭嚎。
他抬頭望向窗外。
晨霧不知何時又濃了,遠處山尖的位置,有團紫霧正像活物般翻涌。
那是上回鎮壓魃鬼時,天空裂開的那道縫隙。
當時他以為用城隍令暫時封住了,可此刻那紫霧里竟透出幾點幽綠的光,像極了某種東西的眼楮。
\"陸大哥?\"小九的盲杖踫了踫他的鞋尖,\"你手在抖。\"
陸醉川低頭,發現自己掌心的血正滴在經書上,暈開個小小的紅梅花。
他擦了擦手,把經書小心收進檀木匣︰\"沒事,就是...有點冷。\"
可他知道,這冷不是因為晨霧。
那道紫霧里的動靜,比邪神殘念更讓他脊背發涼。
就像周知遠臨死前說的\"他們在等\"——等什麼?
等這道裂痕徹底撕開?
等鎮魂院剛聚起的人心再散?
他摸出酒葫蘆,才想起方才捏碎了。
沈墨寒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遞來個青瓷瓶︰\"我窖的女兒紅,比燒刀子柔些。\"
陸醉川仰頭灌了口,甜酒順著喉嚨滑進胃里,卻壓不住心里的那股涼。
他望著窗外越聚越濃的紫霧,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說的話︰\"阿川,你脖子上的鎖,是城隍護著的命。
可這命,終究要用來護更多人。\"
此刻,那枚鎖在他頸間發燙。
他摸了摸鎖上的紋路,突然笑了——管他等的是誰,等的是什麼。
只要這密庫里的人心還熱著,只要這聯盟的旗還沒倒,他陸醉川,就敢提著城隍令,去會會那紫霧里的東西。
只是,那紫霧里的幽綠光點,不知何時又多了幾個。
